这短短的一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地捅进了李国栋的心脏,然后缓慢地、残忍地搅动着。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张照片和这行字猛烈地撞击、拼凑起来!
张淑芬对亡母张秀病态的嫉妒和模仿(茉莉香、熨衣习惯、42度的茶……)。
张淑芬那句发病时的哭喊:“当年厂花评选我就该揭穿你!你抢了阿秀的标兵名额还不够吗?!现在连她儿子……”
林晓梅最初精准地投其所好(展示张淑芬年轻时神似张秀的照片)。
林晓梅对李国栋时而流露的、超越利用的复杂眼神。
她精心营造的“温暖”陷阱,不仅仅是为了钱,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对“拥有”这个“像阿秀”的男人的扭曲渴望?
“真像她。要是我的……”
这行字,揭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林晓梅对他的“感情”,并非纯粹的欺骗和利用。它始于利用,利用了张淑芬对张秀病态的执念(母亲需要一个“阿秀的儿子”作为替代品?),也利用了他对亡母的思念和孤独。但在日复一日的表演和近距离接触中,这种利用被一种更黑暗、更扭曲的情感渗透了。
她看着李国栋,看到的不仅是猎物,不仅是拆迁款,更是她母亲渴望了一辈子却永远得不到的“阿秀”的影子投射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渴望“拥有”他,像她母亲渴望“拥有”阿秀的一切那样。
这种渴望混杂着对母亲执念的投射、对“完整家庭”幻象的贪婪、以及对李国栋本身可能产生的、在阴谋中滋生的畸形情愫。
“要是我的……”
——这未尽的渴望,是占有,是控制,是将其彻底纳入她和她母亲共同编织的那张病态之网中,成为她们“所有物”的一部分。
这比纯粹的阴谋更令人窒息,更让人不寒而栗。它让所有的“温情”时刻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亵渎感。
她那些深夜的烘焙光影,那些暖心的关怀,那些暧昧的短信,甚至她声称的“意外”怀孕,都可能掺杂着这种扭曲的“拥有欲”。
李国栋紧紧捏着那张承载着阳光笑容和阴暗渴望的旧照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那样灿烂,对未来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一场跨越两代人、深植于嫉妒与精神疾病的悲剧的核心猎物。
面粉的微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无声飞舞,如同那些被彻底碾碎、再也无法复原的旧时光。
这甜蜜的烘焙笔记深处,埋葬着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骗局,而是一个女人在母亲阴影下扭曲滋生的、混合了贪婪、投射与病态渴望的复杂情愫。
他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到刺骨的寒冷。
“爸?”
一个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国栋猛地一震,迅速将照片扣在腿上,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转过头。
是李妍和陈小雨。
李妍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她手里拿着两瓶水。
陈小雨站在她旁边半步远的地方,穿着福利机构统一的衣服,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社工在不远处等着。
“你们怎么来了?”
李国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社工阿姨带小雨来……最后看看。”
李妍走过来,把一瓶水递给他,目光扫过他膝盖上的笔记本和被他手压住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
李国栋沉默了一下。
他看看李妍,又看看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的陈小雨。
这个女孩,是阴谋的帮凶,是受害者,也是另一个被这张网深深伤害的灵魂。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拿起那张照片,递给了李妍。
李妍疑惑地接过,看到照片上年轻父亲的笑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怀念。
当她翻到背面,看清那行字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深切的悲哀。
她明白了。
李国栋疲惫地点点头,从她手中拿回照片,然后,出乎意料地,他把它递向了陈小雨。
陈小雨瑟缩了一下,没有立刻接。她怯生生地抬起眼,看到照片,又看到背面那行字。
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
“你……见过这个吗?”
李国栋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陈小雨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废墟上的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
“没……没见过照片。但……”
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妈妈……有时候会看着你发呆……眼神很奇怪……像看……又像在看别的……东西。她会翻一些很旧的本子……我以为……是账本。”
她的眼泪开始无声地滑落。
“她……她也想变成外婆那样……变成……你妈妈那样……让你离不开她吗?”
这个疑问,带着孩子般的困惑和巨大的痛苦,直指核心。
李国栋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收回照片,小心地夹回笔记本那撕裂的夹层里。
他合上笔记本,那米黄色的、印着甜蜜蛋糕图案的封面,此刻像一个冰冷的讽刺。
“走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动作有些僵硬。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抱着那个装着罪恶证据和扭曲情感的纸箱,向废墟外走去。
李妍立刻跟上,紧紧地走在他身侧,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抵挡些什么。
陈小雨迟疑了一下,也默默地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阳光依旧明亮,但照在残垣断壁上,只投下深深浅浅、支离破碎的阴影。
李国栋抱着纸箱,一步步走出这片埋葬了他对“家”最后幻想的废墟。指节处因用力捏着纸箱边缘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本笔记和其中的照片捏碎,却又无力改变它们所揭示的、令人作呕的真相。
微尘在光柱里翻飞,如同无数无法安放的灵魂碎片。
他需要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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