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霓裳羽衣曲
第三十一章 祸起萧墙
第一节:思明之暴
邙山之战后,史思明兵势复振,再度占据洛阳,以其为都城,大燕皇帝的架子摆得十足。然而,与安禄山类似,权力的巅峰往往伴随着猜忌的滋生与性格的扭曲。史思明出身草莽,性情本就凶残猜忌,称帝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他对麾下将领动辄鞭挞杀戮,尤其对早年一同起于微寒的旧将,如辛万年、安神威等人,恐其不服,多有折辱。对儿子也不例外。其长子史朝义,时任怀王,经常领兵作战,为人谨慎宽厚,颇得军心。但这在史思明眼中,却成了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的证据。
史思明偏爱幼子史朝清,常欲废长立幼。他命史朝义筑三角城以储军粮,限期一日完成。史朝义率部下昼夜赶工,刚刚完工,尚未及泥抹外墙。史思明巡视而至,见墙面未干,勃然大怒,斥骂道:“尔等惜力,欲以此城拒贼乎?”命左右立刻泥抹,片刻完成。临行前,史思明又回头盯着史朝义,阴冷地说:“待克陕州,终斩此贼!(等攻下陕州,终究要杀了你这家伙!)”其杀意,已毫不掩饰。
史朝义回营后,忧惧不安,寝食难安。其麾下部将骆悦、蔡文景等人,亦长期受史思明苛待,心怀怨愤。他们见史朝义惶恐,便趁机进言:“悦等与王,死无日矣!自古有废立,请召曹将军(指史思明心腹曹将军)共图之,王若不允,悦等今将投唐,以求生路!”
史朝义闻言,汗流浃背,沉默良久。他深知父亲残忍,那“终斩此贼”绝非戏言。在自保与弑父的深渊边缘挣扎许久,他终于背过身去,哑声道:“诸君……好自为之。”这无异于默许。
第二节:鹿桥之变
上元二年(761年)春,史思明率军南下,再次企图西入关中。大军驻扎于洛阳附近的鹿桥驿。史思明驻扎于此,以其心腹曹将军率精兵宿卫。
骆悦、蔡文景等人得到史朝义默许,当夜便率甲士直扑曹将军营帐,以史朝义之名召之。曹将军惊起,尚未及反应,便被骆悦等人拿下。骆悦以刀架其颈,逼问史思明寝处。曹将军惧死,只得吐露。
骆悦等人遂押着曹将军,直奔史思明寝殿。时值深夜,史思明宿于驿馆后楼,闻楼下喧哗嘈杂,心知有变,他毕竟久经战阵,反应极快,不及披甲,赤足翻越围墙,直奔马厩,欲单骑逃走。
骆悦等侍卫周子俊眼疾手快,张弓搭箭,一箭射中史思明手臂。史思明痛呼坠马。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擒获。
史思明挣扎怒喝:“乱者为谁?”
骆悦厉声答道:“奉怀王令!”
史思明顿时明白,绝望中带着一丝荒谬的恍然:“我日间失言,合该死事。然何不待我克长安?今事不成矣!”他至死念念不忘的,仍是未能攻入长安的遗憾。
骆悦等人恐夜长梦多,当即以毡毯包裹史思明,将其缢死于鹿桥驿的厕所之中。这个凶悍一时、两度攻陷洛阳的叛军首领,最终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结束了他充满背叛与暴戾的一生。
事成之后,骆悦等人返回史朝义大营复命。史朝义得报,初时惊惧,继而悲喜交加。在部将拥戴下,他迅速接管军队,并派心腹返回范阳,诛杀后母(史朝清之母)及弟弟史朝清等人,以绝后患。随后,史朝义在洛阳即位,自称大燕皇帝,改元显圣。
第三节:朝义之困
史朝义虽登上帝位,但其根基远不如其父牢固。史思明之死,并非众望所归的拨乱反正,而是一场充满偶然性的宫廷政变。这使得史朝义的合法性先天不足。
首先,叛军内部派系林立,尤其是史思明的老部下,如阿史那承庆、田承嗣、张忠志等人,各拥强兵,对年轻的史朝义并不心服。他们之所以暂时归附,更多是出于形势所迫,而非真心拥戴。史朝义为了安抚他们,不得不大肆封官许愿,这进一步加剧了地方的割据态势。
其次,史朝义本人的才能威望,远逊其父。他性格较为懦弱,缺乏其父那种震慑群雄的霸气和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叛军经过数年战争,锐气已失,内部离心倾向日益严重,史朝义难以有效整合这支庞大的、已是强弩之末的军队。
再者,唐军虽经历邙山之败,但根基未损。李光弼退守河东,依然是一支强大的威慑力量。郭子仪虽被闲置,但其旧部仍在。更重要的是,大唐朝廷依然控制着广大的南方和西北地区,财赋兵源得以维持。史朝义所据的河北、河南之地,历经战火,残破不堪,支持长期战争的能力已大幅下降。
史朝义的即位,非但未能使叛军集团重新凝聚,反而标志着其内部矛盾的公开化和总爆发。大燕政权,已是日薄西山。
第四节:宫闱惊变
就在史朝义于洛阳勉强度过权力过渡期之时,长安大明宫内,一场更为直接和惨烈的权力角逐,正走向终点。
肃宗李亨的病势日益沉重,时常陷入昏迷。张皇后见皇帝弥留,深知一旦太子李豫继位,自己与越王李系必将失势。她决定先下手为强,除掉太子,并顺便铲除已与自己反目的权宦李辅国。
她召太子入宫,对其泣诉:“李辅国久典禁兵,中外侧目。今陛下弥留,辅国阴与程元振(另一得势宦官)谋作乱,不可不诛!”希望太子与自己联手。
然而,太子李豫仁孝宽厚,且深知李辅国势大,不愿在父皇病危之际掀起腥风血雨,流泪答道:“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勋旧之臣,一旦不告而诛之,必致震惊,恐陛下不能堪也。”
张皇后见太子不从,知事难偕,便转而召越王李系入宫,密谋道:“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汝能之乎?”李系年少气盛,欣然应允。张皇后遂命内监段恒俊挑选宦官中有勇力者二百余人,授以甲兵,伏于长生殿后,准备在李辅国、程元振入宫时发动袭击。
然而,张皇后的计划早已被李辅国的耳目探知。如今掌控着禁军(北门六军)指挥权的李辅国与程元振,闻讯立刻采取行动。他们调兵封锁宫门,阻止越王李系的党羽入宫,并亲自率禁军直入宫内,搜寻太子。
当晚,程元振带兵在玄武门外的飞龙厩找到了太子李豫,以兵护卫,实则控制起来。随后,李辅国、程元振派兵冲入长生殿,当着奄奄一息的肃宗之面,搜捕张皇后、越王李系及内监段恒俊等人。肃宗在病榻上受此惊吓,竟至暴崩,享年五十二岁。
李辅国随即下令,将张皇后、越王李系、兖王李僩(亦被牵连)等人全部诛杀。一场未遂的宫廷政变,以血腥的镇压告终。宝应元年(762年)四月十八日,在李辅国、程元振的拥立下,太子李豫于肃宗灵前即位,是为唐代宗。
第五节:新朝旧患
代宗李豫在惊变中登基,面对的是一个内忧外患并未消除的烂摊子。
内廷,李辅国自恃拥立之功,更加骄横,甚至公然对代宗说:“大家(陛下)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代宗内心忿怒,但因其掌握禁军,表面上仍尊其为“尚父”,事无大小,皆咨之。然而,代宗并非其父那般懦弱,他暗中开始扶植程元振,以分李辅国之权,宫廷内部的权力斗争进入了新的阶段。
朝外,史朝义虽困守洛阳,但其势力犹存,叛乱未平。如何彻底结束这场已持续七年之久、耗尽了帝国元气的安史之乱,是摆在代宗面前最紧迫的课题。
而更深远的影响是,经过这场巨变,宦官专权之祸已根深蒂固,地方藩镇坐大的局面也已形成。即便最终平定了史朝义,大唐帝国,也再也无法回到那个中央集权、号令四海的开元盛世了。鹿桥驿的弑父血案与大明宫的喋血惊变,几乎同时发生,预示着无论是叛乱集团还是大唐朝廷,都进入了一个更加混乱和不可预测的时期。
(第三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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