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跟着张建军来到二楼的一个宿舍门前。
“就这儿,206。”张建军推开一扇漆成深绿色的木门。
房间不大,约莫十五六平米,靠墙左右各摆着三张铁架床,上下铺。中间是两张拼在一起的长条木桌,配着几把旧椅子。
墙角立着两个掉漆的木制储物柜。窗户敞开着,窗外是高大的杨树,蝉鸣声声。
此时房间里已经有了三个人,正在各自收拾床铺。
“各位新同学,来新室友了!林墨,咱们系的!”张建军嗓门洪亮地介绍道。
“林墨,这三位是你的室友,你们自己认识一下。床位先到先得。生活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学长或者去楼下看宿舍公约。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说完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宿舍里的三人目光都投向林墨。靠门右手下铺是个身材高壮、方脸阔口的男生,皮肤黝黑,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但袖口挽起露出的胳膊肌肉结实。
他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京腔:“哟,又来一位!欢迎欢迎!我叫周伟,四九城本地的,家住南城!”他说话干脆,带着一股自来熟的爽朗劲儿。
靠窗左手下铺是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清瘦的男生,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一摞书,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略带腼腆。
“你好,林墨同学,我叫沈知书,来自苏省金陵。”他说话节奏舒缓,用词文雅。
坐在沈知书对面下铺、正费力想把被子塞进被套的是个中等身材、圆脸微胖的男生,他忙得一头汗,见状赶紧站起来,憨厚地笑道。
“俺叫王建国,鲁省泉城的!同志你好!”他口音浓重,笑容朴实,带着山东人特有的热情实在。
“你们好,我叫林墨,也是四九城的。”林墨微笑着回应,将自己的行李暂时放在唯一空着的、靠门左手上铺的床板上。看来剩下的两位室友还没到。
“林墨?你这打扮挺有意思。”周伟打量着林墨和他那明显是工人打扮的衣着,以及带来的旧但结实的行李。
“看你这样儿,也是考进来的?哪个中学的?”
“我上的是夜校,之前在工作。”林墨一边利索地开始解行李绳,一边平静地回答。
“工作?”周伟愣了一下,王建国和沈知书也投来惊讶的目光。
这年头大学生里,有工作经历的并不少见,但像林墨这样看起来如此年轻又直接由工厂推荐考上的,还是少数。
“嗯,在龙成家具厂。”林墨言简意赅,并不打算多谈过去。
他动作麻利地开始铺床挂蚊帐,手法之熟练,一看就是常干活的,看得王建国啧啧称奇,对比自己刚才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有些脸红。
正说着,宿舍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浅色衬衫、深色西裤、皮鞋锃亮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皮质旅行箱,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同样体面的中年人,提着更大的箱子。
青年目光在宿舍内扫了一圈,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对宿舍的简陋有些不满,但很快掩饰过去,露出一个礼貌却略显疏离的笑容:“各位同学好,我叫徐润卿,来自沪市。
以后请多关照。”他说话带着软糯的上海口音,语调从容,显得很有些派头。那位中年人应该是家人或帮忙的,沉默地开始为他打理靠窗右手那个空着的下铺——那是宿舍里最后一个下铺。
“你好你好!欢迎!”周伟依旧是大嗓门。王建国和沈知书也打了招呼。林墨在上铺点头示意了一下。
徐润卿的做派和行李与其他几人格格不入,他的家人甚至带来了崭新的丝绸被褥和绣花枕头,还有一个小台灯,引得周伟多看了好几眼。
徐润卿本人则拿出一个白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桌椅,才肯坐下。
最后一位室友是在傍晚时分才姗姗来迟的。一个个子不高但精瘦灵活的青年,穿着汗衫短裤,趿拉着拖鞋,皮肤被晒得黝黑。
背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军用挎包,一手还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脸盆等杂物。
他一进门就带着一股热气,嗓门响亮,一口带着浓郁粤语腔调的普通话。
“唔好意思,唔好意思!火车晚点,迟咗滴(迟了点)!各位大佬,我叫杨振华,羊城来的!”他笑嘻嘻的,眼神灵活地扫过每个人,显得格外活络精明。
杨振华的到来让宿舍气氛更加活跃。他毫不认生,很快就跟周伟和王建国聊上了,听说林墨是四九城的。
还特意凑过来打听哪里能买到正宗的烤鸭和茯苓饼,说要给家里寄点。
得知林墨之前工作过,他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问:“墨哥,四九城黑市...哦不,鸽子市,现在行情点样(怎么样)?粮票咩价?”
林墨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不太清楚,好久没去了。”杨振华嘿嘿一笑,也不再多问,眼神却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就这样,206宿舍的六个人到齐了。
四九城爽朗工人家庭出身的周伟、苏省文气的沈知书、鲁省憨厚朴实的王建国、沪市精致讲究的徐润卿、羊城灵活精明的杨振华,以及同样来自四九城却带着工人经历和超龄沉稳的林墨。
六人六色,小小的宿舍仿佛一个微缩的社会。
第二天上午,全体新生在教学楼一间大阶梯教室开会。
土木工程系六零级的新生近百人,济济一堂,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年轻面孔,洋溢着朝气与好奇,也有少数像林墨这样年纪稍长、面带风霜的调干生或工人学员。
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穿着灰色中山装、表情严肃的男老师走上讲台,他是系里指派的辅导员,姓刘。
刘辅导员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始强调大学的纪律和要求。
作息时间、课堂纪律、政治学习的重要性、集体活动安排、宿舍卫生轮流值日、乃至恋爱问题...事无巨细,要求严格,透着这个时代特有的高度组织化和纪律性。
“...同学们,你们是新中国培养的大学生,是未来的建设人才!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又红又专!要把宝贵的青春和精力,全部投入到学习和建设祖国上来!...”
刘辅导员的话铿锵有力,台下鸦雀无声,许多年轻的面孔上露出紧张和郑重的表情。
刘辅导员讲完,另一位看起来更年长些、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老师走上台,他是土木系的一位副教授,也将担任林墨他们这个班的班导师,姓吴。
吴老师的语气温和许多,他首先欢迎大家来到水木大学土木系,然后简要介绍了土木工程专业的学习内容、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对国家建设的重要意义。
接着,他介绍了大学四年的主要课程设置,从基础课的高等数学、物理、化学、理论力学、材料力学,到专业课的结构力学、土力学、钢筋混凝土结构、施工技术、测量学等等。
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听得台下一些学生暗暗咋舌。
“...大学生活不仅是学习知识,更是锻炼独立生活能力、培养集体主义精神的过程。”
吴老师推了推眼镜,“希望大家能尽快适应,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下面,我们简单做个自我介绍,让大家彼此熟悉一下。就从第一排开始吧。”
新生们依次站起来,大多有些紧张,报上姓名、籍贯、毕业学校,声音或洪亮或细小。轮到林墨时,他站起身,身形挺拔,目光平静,声音沉稳,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叫林墨,来自四九城。毕业于红星夜校高中部。入学前在龙成家具厂工作。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一起学习,将来为建设国家出力。谢谢。”
他的介绍简短干脆,没有多余的话,但“夜校”、“工作”这些字眼,还是让不少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
工人身份的大学生,在这个群体里总是显得有些特殊。
自我介绍环节在略显拘谨的氛围中结束。
散会后,新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对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未知与期待。林墨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看着阳光下古老而充满生机的校园。
新的身份,新的环境,新的挑战。水木园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厚重的教科书名称,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即将系统汲取知识、并将理论与实践更深层次结合的跃跃欲试。
水木大学的新生生活,以一种高度组织化、纪律严明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最初的两周,课程表上排满了名为“入学教育”的内容,实则是密集的思想政治学习和纪律规范灌输。
每天清晨六点十分,尖锐的起床号声便会准时划破宿舍区的宁静。
六点三十,所有人必须整理好内务,到楼下集合,进行早操或晨跑。
七点整,集体前往食堂用餐。大学的食堂虽然比外面普通市民的供应要稍好一些,但1960年的困难时期依然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主食多是粗糙的二合面或掺了麸皮的窝头,粥能照见人影,菜是水煮的白菜萝卜土豆,难得见到几点油星,偶尔有一小勺炒青菜或豆腐,便算是改善了。
定量供应,刚刚能保证年轻人基本的热量消耗,想要吃饱,对许多正在长身体的男生来说,是一种奢望。
林墨对此适应良好,甚至觉得比厂里食堂也差不了太多,他工坊空间里的储备让他心中有底,每天做完健体操之后自己在工坊里加餐都成了他每天的习惯。
上午和下午,通常是集中在阶梯教室或大礼堂听报告。
来自校组织、系总支的领导、辅导员轮番上阵,讲述国内外形势、组织的教育方针、又红又专的培养目标、大学生的历史使命与纪律要求。
笔记必须认真记,讨论必须积极发言,思想汇报必须按时上交。
一切强调集体主义,个人主义是被批判的对象。晚上则往往是班组讨论,消化白天的学习内容,或者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这种高度统一、节奏紧张的集体生活,对于刚从高中毕业的应届生来说,需要时间适应。
宿舍里,习惯了家里精细生活的徐润卿私下会抱怨几句伙食和纪律,被周伟呛声“资产阶级娇气”;杨振华则琢磨着能不能用全国粮票想点办法;沈知书和王建国则默默遵守,有些压力但努力坚持。
林墨反而是最适应的一个,厂里严格的生产纪律、质检岗位要求的严谨细致。
以及他自身超强的自律性,让他对这种程式化的生活接受良好,甚至能提醒有时睡过头的杨振华。
帮助内务总是不达标的王建国整理床铺,这两位也是林墨最先熟悉的舍友。
两周的思想纪律教育期间,还穿插进行了严格的入学体检。
林墨身体素质极佳,各项指标优秀,让负责体检的校医都多看了两眼。
而一些来自农村、长期营养不良的同学,则被查出了一些问题,令人揪心。
当这两周过去,整个新生群体的精神面貌似乎都被无形地规整了一遍,初步具备了“集体”的模样。
宿舍内部,经过磨合,也形成了基本的作息默契和值日安排。
紧接着的一周,是专业导入教育。土木系组织了多场讲座,由系里知名的教授,包括吴班导师,介绍土木工程(工业与民用建筑方向)在国家工业化建设中的核心地位与广阔前景。
从宏伟的十大建筑谈到未来的工厂、电站、桥梁、住宅建设蓝图,听得新生们心潮澎湃。
同时也清晰地勾勒出五年学制的课程框架:前两年重基础——数理化、力学、制图。
中间两年攻专业——结构、土力学、建材、施工;最后一年搞设计、实习、毕业答辩。课程排得极为饱满,学业压力可想而知。
此外,还组织了新生参观学校的结构实验室、建材实验室、水利馆以及巨大的图书馆,看着那些精密的仪器、浩如烟海的藏书
还有正在做实验或埋头苦读的高年级学生,新生们在震撼之余,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和求知的渴望。
至此,林墨的大学生活才算真正步入正轨。白天,他全身心投入课堂学习。高等数学的严密逻辑、大学物理的深入原理、画法几何与工程制图的精确要求...
这些系统性的理论知识,与他从《鲁班经》和赵山河那里学到的经验性、实操性的“规矩”相互印证、碰撞、融合,常常让他产生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惊人的专注力和理解力,以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很快在各科老师那里留下了印象。
尤其在学习画法几何与工程制图时,那种将三维空间结构精确转化为二维图纸,再通过图纸指导施工的思维模式,深深触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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