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七日,夜色如墨,沉得几乎压碎宫檐上的风铃。
昭阳殿内烛火微明,龙涎香在青铜兽首炉中缓缓燃尽,余烟袅袅,缠绕着床前那道素白身影。
虞妩华端坐于帝王榻侧,指尖轻搭在萧玦滚烫的腕脉上,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掩下眼底翻涌的惊涛。
他已经烧了整整一日一夜。
御医院三位太医轮番诊治,皆摇头退下,只敢低语“邪祟入体,药石难攻”。
唯有安太医临去时,袖口微微颤抖,不敢与她对视——那是心虚,是恐惧,更是知晓内情者的畏罪之态。
虞妩华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曾一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
他此刻面色潮红,额角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如困兽嘶鸣。
梦里,他一遍遍撕扯着锦衾,喉咙深处溢出破碎的哀求:“母妃……火太大了……别烧我!”
她指尖一颤。
这声音——
不是幻觉。
前世冷宫最后一夜,她在血泊中濒死,意识涣散之际,耳边也曾响起同样的哭喊。
那时她以为是自己神志错乱,是怨恨催生的幻象。
可如今,它竟从萧玦口中真实溢出,一字不差,连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都如出一辙。
她心头剧震,正欲抽手退离,却不料萧玦猛地睁眼——并非清醒,仍是沉溺梦魇。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双眼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却执拗地盯着她,仿佛她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你说过要救我的——”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魂,“你答应过的!”
虞妩华呼吸一滞。
就在那一瞬,她金手指骤然触发。
不是预知,不是记忆回溯,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灵魂共振——
画面轰然炸开:漫天飞雪,东宫偏院,焚尸炉烈焰冲天。
一个小男孩蜷缩在炉边,衣衫褴褛,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宫人拖着他母亲的尸身投入火中。
火焰映照着他扭曲的脸,泪与灰烬混作一片。
而在角落阴影里,有个穿素衣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瑟缩着伸出手,嘴唇哆嗦着,轻不可闻地问:“哥哥……你会来救我吗?”
虞妩华猛地抽回手,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那女孩——是她自己。
可这不可能!
她从未踏足过东宫,更不曾见过幼年萧玦。
前世她进宫时,他是已登基的新帝,冷酷、多疑、无情,从不提及过往。
而今这段记忆,却如此清晰,仿佛她真的曾站在那个雪夜里,亲眼目睹他的苦难。
更诡异的是,那句“你会来救我吗”,此刻竟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如同穿越时空的回音,久久不散。
她死死咬住唇,强迫自己冷静。
这不是药物引发的幻觉,也不是重生带来的记忆碎片。
这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执念与孤独的共鸣,在“牵心露”的催化下,撕开了命运长河的一道缝隙。
她与他,竟曾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有过交集?
甚至……许下过承诺?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
唯有心底那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像根细针,扎进最柔软的旧伤。
殿外忽有风掠过,帘幕轻扬。
她抬眼望去,只见梁上一道极细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黄烟萝奉旨缝入的监听线,早已遍布寝殿四角。
连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叹息,都会被传入勤政殿深处那双耳朵。
她冷笑。
原来他连她的梦话都要听清。
正思忖间,偏门传来细微叩响,一名小宫女跪伏在外,战栗如秋叶——是暖炉宫女小银炭。
“贵妃娘娘……奴婢……奴婢有事禀报。”她捧着一只鎏金暖炉,指尖发白,“昨夜万岁爷饮茶前,红袖姑姑亲自送来参汤,还特地点燃了新制的沉香。可……可奴婢亲眼看见,她将一包药粉倒入左盏茶中……而您,换到了右边。”
虞妩华静静听着,神色未动,只是接过暖炉,指尖顺着边缘摸索片刻,便从夹层抽出那根极细银丝,轻轻一扯,丝线无声断裂。
她终于明白。
这不是简单的投毒。
是局中局,计中计。
有人想借她的手,让皇帝中毒;再借皇帝之怒,将她碾成齑粉。
而萧玦,或许早知危险,却仍饮下那杯茶——因为他想看,她会不会换,会不会救。
他在试她。
用命试她。
她凝视着手中暖炉,炉火将熄,余温尚存。
炉底刻着一行小字:“永宁三年,御造”。
永宁三年……正是虞家军大破北狄、凯旋归朝的那一年。
也是她父亲最后一次面圣的年份。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既然你们都想看戏,那这一出,便由她来执笔。
窗外,天边泛起一丝灰白,晨雾弥漫。
而榻上的男人仍在梦中挣扎,喉间溢出低哑呢喃,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在无人知晓的深渊里,一遍遍呼唤那个早已消失在岁月里的名字。
虞妩华俯身,靠近他滚烫的唇畔,声音轻若耳语:
“你说要救的人……是我,还是你自己?”暴雨初歇,晨光未明,昭阳殿内残香缭绕,仿佛一场大梦尚未彻底醒来。
虞妩华立于药炉前,素手执银匙,缓缓搅动着漆黑如墨的汤剂。
火光映在她眸底,忽明忽暗,像藏着一池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药不是安太医开的方子,而是她依前世记忆亲手配制——解“牵心露”之毒,需以七情为引,尤重“惊、惧、悔”三味情绪入药。
昨夜萧玦梦中嘶喊,正是药性反噬的征兆,也是她布局的最佳时机。
她垂眸,指尖微颤又稳住。
那场突如其来的灵魂共振仍在心头回荡——雪夜、焚尸炉、幼年的自己蜷缩在角落问:“你会来救我吗?”
可她不记得曾说过这句话。
更不记得,自己竟曾在那个地方出现过。
但眼下已无暇深究。
她只知,有人想借红袖之手,用毒茶嫁祸于她;而萧玦,则任其毒发,只为试探她的反应。
他们都将她当作棋子,却不知,这一局,早已被她悄然翻盘。
“青鸾。”她轻唤一声。
贴身侍女悄步上前,手中捧着一只形制相同的鎏金暖炉,只是炉底刻字已被巧妙替换。
狸猫换太子,瞒天过海——原炉已被调包,连同那根监听银丝一并封死在夹层之中,再送回御前,滴水不漏。
虞妩华亲自端起参粥,掀开龙帐。
萧玦面色依旧苍白,额上冷汗未干,呼吸浅而急促。
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柔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他似有感应,眼皮轻动,倏然睁眼。
那一瞬,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滞。
他的瞳孔尚未完全聚焦,却已本能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虽弱,却不容挣脱。
“你心跳……”他声音沙哑,像是从烈火中淬炼而出,“……和她一样。”
虞妩华指尖猛地一颤,几乎失手打翻瓷碗。
但她笑了。
笑得天真烂漫,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憨无辜:“臣妾哪有什么心机,只晓得陛下疼我,所以一心扑在陛下身上罢了。”她说着,顺势将粥喂入他口中,动作温顺得如同最听话的玩偶。
可就在退身之际,她袖中玉指一勾,那根自梁上扯下的监听银丝已被缠上青玉簪尾,轻轻一折——
“咔。”
细微脆响淹没在窗外渐起的鸟鸣里。
与此同时,火盆中半张泛黄纸页正燃至最后一页。
陆翁昨夜奏《折柳吟》时,琴弦崩断,曲不成调,唯余几行残谱飘落贵妃案前。
此刻,火舌贪婪地卷过最后一个音符,灰烬腾空而起,如蝶般消散。
外室勤政殿深处,铜耳器骤然失声。
黄烟萝指尖抚过丝线,忽觉一空,怔了一瞬,随即低头继续穿针,神色不动。
御药房外,安太医刚踏出门槛,便被一道素影拦住去路。
“本宫昨夜亲见你递药给红袖。”虞妩华立于廊下,光影斑驳洒在她脸上,半明半昧,“若你想活到明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太医浑身剧震,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然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昭阳殿内,萧玦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的床帐与熄灭的烛台,哑声问身旁内侍:“贵妃……去了多久?”
“回陛下,不过半刻钟。”
他却喃喃低语,像是梦呓,又似叹息:“可我梦见她走了十年。”
雨歇云开,虹光斜照,整座昭阳殿镀上一层虚幻金边。
虞妩华立于檐下,手中碎银丝随风飘散,如雪落深渊。
她终于明白,这场博弈早已不止复仇。
那是两个被命运碾碎过的灵魂,在黑暗漩涡中彼此撕扯、牵引,谁也不知最终是吞噬,还是相融。
片刻后,她转身步入绣阁,语气温柔如常:“黄烟萝,进来吧。”
指尖抚过绷架上的素绢,她淡淡道:“皇上近日爱听《折柳吟》,说是能安神。”
话音未落,殿门轻启,一道身影躬身而入,手中银针微闪——
针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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