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心夜语谪仙叹
夜泊江陵,水雾迷离,一叶扁舟如鬼影般悄然靠拢,船头那盏孤灯下,立着一位手捧古旧漆盒的素衣老者,他开口第一句便让醉意阑珊的李白骤然变色:“李翰林,老朽奉家师之命,特来问询——那‘云梦泽’的旧约,阁下可还记得?”
江风带着水汽,吹散了白日的暑热,也吹动了船舷边的灯火,明明灭灭。我们的船队在江陵城外的一处僻静港湾下锚停泊。星子寥落,月色被一层薄云遮掩,只在墨色的江面上投下一片朦胧的清辉。李白白日里与江陵旧友畅饮,此刻正斜倚在甲板的矮几旁,手持酒壶,对江独酌,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巴地民歌。
我坐在不远处,就着一盏防风灯,偷偷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以这个时代能理解的硬黄纸订成)上记录着今日的见闻——“先生论及屈子《九歌》,谓其‘巫风炽烈,人神杂糅,非仅祭歌,实乃楚魂之咆哮’,此论发前人所未发,深得我心。然先生酒后谈及朝中近事,眉宇间郁气凝聚,狂放之下,难掩失意。”
正奋笔疾书间,一阵极轻微的水声划破了夜的寂静。我抬头望去,只见一艘乌篷小舟,如同浮在水面的墨块,无声无息地滑近我们的座船。舟上无桨无橹,只有一位身着素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静立船头,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羊皮灯。他身形瘦削,仿佛融入了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灯影下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清亮光芒。
小舟在离我们船舷丈余处稳稳停住,不见船夫,亦不见动力,仿佛它本就是江水的一部分。老者目光扫过,最终落在李白身上,他拱手一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们耳中,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李翰林,别来无意。老朽奉家师之命,特来问询——那‘云梦泽’的旧约,阁下可还记得?”
“云梦泽”三字一出,我明显感觉到李白的身躯微微一僵。他原本慵懒斜靠的姿态瞬间挺直,握着酒壶的手指收紧,指节有些发白。眼中的醉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追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放下酒壶,缓缓站起身,衣袂在夜风中飘动,沉声道:“尊师……他老人家,还在人世?”
老者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缥缈:“山野之人,不拘岁月。家师一切安好,只是时常念及当年与翰林在古泽畔的赌约。如今时限将至,特命老朽前来,取回约定之物,或者……听取翰林的解释。”说着,他双手捧起一直置于身前的那只古旧漆盒。那盒子颜色暗沉,上面似乎雕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虫鸟符文,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我的心猛地一跳。“云梦泽”?那不是上古传说中浩瀚无垠的大泽吗?早在汉代就已淤积分割成诸多小湖,先生怎会与那里有什么“旧约”?而且看这老者的气度,以及这神出鬼没的登场方式,绝非寻常人物。他们口中的“家师”,又是何方神圣?一个巨大的谜团,伴随着江心的夜雾,悄然将我笼罩。
李白沉默了片刻,挥手让闻声而来的船工和略显紧张的我稍安勿躁。他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老者,最终道:“东西,未曾备齐。届时,李某亦无甚可说。唯有此行沿途所得的一些诗稿,或可抵部分约定。”他转身从舱内取出一卷诗稿,那是他近日在荆楚之地即兴挥毫的墨宝。
老者接过诗稿,并未展开观看,只是轻轻放在漆盒之上,摇头道:“翰林知道,家师所求,非是这些锦上添花的文字。乃是‘楚地魂韵,三代之遗风’。您当年慨然应允,搜集散落于荆楚大地的古之‘祀音’、‘巫咒’残篇。如今……莫非是俗务缠身,忘了根本?”
我听得心头震动。“楚地魂韵,三代之遗风”?“祀音”、“巫咒”残篇?这听起来更像是屈原《九歌》《天问》中所描述的那些古老、神秘,甚至带着些许禁忌色彩的东西,与我所知的、主要作为诗人的李白形象相去甚远。先生身上,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白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非是忘了根本,而是愈是追寻,愈觉其渺茫浩瀚,人力有时尽。况且,那些古物所附着的‘力量’与‘因果’,岂是凡人可以轻易触碰收集的?” 他话中有话,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让我心中又是一凛。难道这收集,并非简单的文献整理,还涉及到某些超自然的力量?我的穿越,是否也与这种神秘力量有关?
“此言差矣。”老者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翰林身负‘谪仙’之名,岂是凡俗?家师曾言,您乃此世最有希望重续楚巫脉络之人。赌约之事,关乎重大,并非儿戏。”他顿了顿,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我身上,“这位小友,气息独特,似非此间常客,莫非是翰林新觅的传人?”
我突然被点名,顿时紧张起来。李白却摆了摆手,将我护在身后:“此乃李某新收的记名弟子,与此事无关。赌约之事,我自有分寸。请回复尊师,待我溯江而上,深入巴蜀,或能有所得。届时,再亲往云梦故地,给他一个交代。”
老者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他复又看向李白,叹了口气:“也罢。家师亦知此事艰难,并未限定死期。只是提醒翰林,天命有时,机缘易逝。这‘聆珏匣’暂留于您,若有所获,可置于匣中,自有感应。”他将那古朴的漆盒轻轻一推,那盒子竟凌空飞渡,平稳地落在了李白的面前。
“另外,”老者准备离去时,再次看向我,对李白补充道,“观此子,魂光摇曳,有‘异世’之痕,其本身,或许就是一道前所未有的‘楚风异韵’。翰林或可留意。”说完,他不等李白回应,小舟便无声无息地向后滑入浓雾之中,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盏孤灯的残影,在视网膜上停留片刻,也终归于黑暗。
江心恢复寂静,只剩下水流声和风声。甲板上,那方名为“聆珏匣”的漆盒静静躺着,散发着幽古的气息。李白没有立刻去碰它,而是久久地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之前的狂放不羁全然不见,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独行者。
“先生……”我忍不住轻声唤道,内心充满了无数的疑问。那老者是谁?他的师父又是谁?云梦泽的旧约到底是什么?还有,他最后那句关于我“异世之痕”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白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他示意我坐下,又拎起酒壶灌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是否觉得,为师只是一个知道饮酒作诗,笑傲王侯的狂徒?”
我连忙摇头:“弟子不敢。先生之才情气度,远超诗酒二字。”
“是啊,诗酒……不过是表象,是麻药,也是武器。”他苦笑一下,目光投向漆黑如墨的江面,“有些事,本不欲过早让你知晓。但今日既已撞见,便是机缘。你可知,这天地之大,并非只有你眼前所见的人间烟火?”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上古之时,人神混居,巫觋通天。楚地尤甚,巫风炽盛,其祭祀之乐、沟通天地之咒语,皆蕴含莫大威能。然岁月流转,天道变迁,神迹隐没,这些古老的传承大多断绝,只留下些许残篇散落于山川大泽、古墓遗墟之中,或被一些隐世的古老门派所珍藏。”
“那位老者口中的‘家师’,便是这样一位隐世的存在,其年岁已不可考,居于云梦古泽深处。我年少游历时,曾误入其地,与他有一面之缘,并因一时意气,立下赌约,承诺为他搜集散落的‘楚魂遗韵’——也就是那些蕴含古老力量的巫歌祀语残篇。此盒‘聆珏’,便是他赠予我,用以感应和封存那些无形‘魂韵’的器物。”
我听得心神激荡,这完全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以及对李白身份的认知。原来,我所穿越的这个世界,并非纯粹的历史时空,而是夹杂着神话、巫觋、神秘力量的复合体!而李白,不仅仅是诗仙,更似乎与这些神秘力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谓的“谪仙”之名,恐怕并非完全是浪漫的夸张。
“那……他说我……”我迟疑地开口,关于“异世之痕”的评价让我如鲠在喉。
李白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仔细地打量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他看出来了。我初次见你,便觉你灵台清明,思绪跳脱,与当世之人迥异,所言诗论,往往直指本源,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辽阔与疏离。我原以为只是天赋异禀,如今看来,‘异世’之说,并非虚言。”他叹了口气,“你之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变数,一道不属于任何已知传承的‘异韵’。这于尊师而言,是前所未有的‘藏品’,于我而言……”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点破我“穿越者”的身份本质,并且将其与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联系起来。我不仅是时间的异客,更可能成了某些强大存在眼中的“奇物”或“资源”。巨大的危机感和茫然感攫住了我。
夜色更深,江风渐寒。李白将“聆珏匣”慎重地拿起,指尖拂过上面冰冷的纹路,沉吟道:“此事牵涉甚广,远超你的想象。那些古老的力量,既有莫测的威能,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因果。今日之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切勿再对外人提及。”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感觉肩头仿佛压上了一副无形的重担。原本以为拜师李白,学的只是诗词歌赋,领略盛唐风华,却不料一脚踏入了一个更加幽深诡谲的旋涡。我的穿越,李白的秘密,云梦泽的赌约,古老巫觋的传承……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庞大而危险的网。
“那……先生,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我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李白将目光从漆盒上移开,望向西方,那是长江三峡,巴蜀之地的方向,也是他承诺要去寻找“楚魂遗韵”的地方。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气似乎又回到了身上。
“计划不变,溯江而上,入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我熟悉的、带着些许狂狷的笑意,“不过,行程或许要变一变了。有些传闻中的险峻之地,前人遗迹,说不得要走上一遭了。小子,前路恐多艰险,你可敢随为师,去会一会那藏在山水之间的……鬼神?”
我自然点头应下,心中却波澜起伏。李白看着我,忽然压低声音,问出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问题:“在那老者点破你‘异世之痕’前,你可曾感觉到,除了我们,这江心夜色里,一直有‘第三双眼睛’在注视着一切?”
我悚然四顾,四周只有江水与夜色,静谧得可怕。那隐匿的窥视者,是敌是友?与云梦泽的赌约,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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