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有时候就是这样,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雨,走在路上,毫无预兆地,喘不过气。
哗啦啦……
哗啦啦……
冰冷的雨水顺着银白的发丝滑落,黏连着惨淡的月光与风衣上早已分不清是谁的暗红血迹,在小巷肮脏的地面上蜿蜒出数条细微的血溪。
沉重的军靴踏过,水花混着血沫溅开,那刚刚成型的溪流便被瞬间击溃、打散,融入更大的污浊之中。
哗啦啦……
哗啦啦……
他自己的呼吸声几乎听不见,湮灭在雨声里,或者说,被他刻意压在了喉咙深处。
手中的p229枪管滚烫,冒着若有似无的白烟,枪口无力地向下垂着,而扣在扳机上的那根手指,却用力到骨节突出,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
幽蓝的手机屏幕光芒刺破了巷角的黑暗,一只沾着血污和雨水、显得异常惨白的手,正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向上滑动着屏幕。
早已送达的信息,随着滑动,一条接一条地、迟滞地映入他仅剩的右眼。
哗啦啦……
哗啦啦……
来自,
跟踪狂。
【K先生…海鲜粥在锅里。】
【以后…一定要记得好好吃饭。】
【床单我已经换好了,以后要记得清理掉在上面的头发。】
【起床记得把窗帘拉开透透气,不然屋里会很闷的。】
…
【今晚好好睡一觉。】
【明天什么都会好的。】
…
【我走了。】
【我把衣服拿走了。】
…
【你说的猫碗…我没找到。】
….
….
哗啦啦……
哗啦啦……
纪川面无表情,雨水沿着他脸颊的轮廓滑落。他看到了最后一条。
脚步停下。
滑动屏幕的手指也停下。
他脸上的血迹还没干涸,在手机蓝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风衣内侧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硬质的盒子,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胸口,烫得他几乎想要转身逃离。
他不断地、机械地上下滑动着聊天界面,那些字眼,一遍又一遍地剐蹭着他那只仅存的、看得见这些文字的眼睛。
握着手机的手越收越紧,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嘎吱”声,可他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空气中仿佛有玻璃渣,呼吸都成了毒药。
早晚会这样的。
早晚会有这样的事。
早该这样的。
明明知道的。
好了,现在和他回个“好”,然后把那个非要闯进来、胡搅蛮缠一通后又逃跑的家伙,彻底扔到脑后!
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再也不用费心去猜对方在想什么!
再也不用担心,不用不安,不用在感受到美好时,怕得灵魂都在发抖,却还要强装镇定,仿佛自己坚不可摧!
再也不用害怕了!
和那些该死的、软弱的情绪说再见!
明明该这样的。
可是,
不想呼吸。
不想呼吸。
要窒息了。
世界真空。
“砰——!”
p229的枪口就在那一瞬间,以肌肉记忆般的速度猛然抬起,撞开雨幕,子弹出膛的爆鸣撕裂了雨夜的寂静!
贴在他身后的那具伺机而动的躯体猛地一僵,所有动作戛然而止,随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积水的地面上。
那双刚刚还死死掐在他脖颈上的手也随之无力地滑落,只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鲜艳刺目的红痕。
“咳……咳咳……”
纪川像是突然被解开了某种束缚,猛地转过身,呼吸急促地咳嗽,眼眶都咳红了。
那人溅射出的温热血液也沾染上了他本就狼藉的风衣下摆。
“商时砚”的脸庞倒在血与水的混合物中,眼睛甚至都没来得及闭上,纯黑色的眼眸空洞地、直勾勾地望着巷子上方被切割成一条线的阴沉天空,里面毫无任何光彩。
近距离的射击,让他半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难以辨认。
K调整好呼吸,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最后那条信息,嘴角极其僵硬、冰冷地向上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不像笑,更像是一种痉挛。
下一秒,手机连带着被他从内袋掏出、那个滚烫的小盒子一起,被他用尽力气狠狠地扔了出去,砸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屏幕瞬间碎裂,零件散落一地,那点幽蓝的光也彻底熄灭。
于是,他手里,便只剩下了那柄沉甸甸的、冰冷的p229。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步向更深、更浓的黑暗中走去。
“拙劣的演技。”
K如此评价“商时砚”。
“这就扛不住了?废物。”
K如此评判“纪川”。
他回头,目光扫过身后。
来时的路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无数“商时砚”的尸体,形态各异,死状凄惨。
血液汇聚在一起,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不再是溪流,而像是一条条缓慢移动的、暗红色的河流,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
于是,纪川不再回头,继续向前。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黑暗的巷子。
这里和任何一个黑暗的巷子别无二致,和他以前执行杀戮任务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也和任何一个别人前来追杀他、被他反杀的夜晚一样。
这里是哪里呢? 纪川有些茫然。
他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他在意的东西,他害怕面对的事情,被这些不断涌现的、莫名其妙的幻象不断地展现在他眼前,就像是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恐慌,被硬生生撕扯开来,血淋淋地摆到了台面之上。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于是他一直走,发现巷子的尽头,似乎有一处光。
不是街灯那种惨白的光,而是……更像从窗户里透出来的,带着一点暖意的光晕。
他的脚步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麻木的匀速,缓缓地往前走。
那扇虚幻的窗户的光韵里,映出一个人影的轮廓,安静地站在那里,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像是在等待。
可能是一只猫?
纪川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过这个念头。
手里抱着一只猫,黑色的,也许有金黄色的瞳孔。
好久……没见到了。 纪川想。
然后,他在距离那光影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一切都虚幻得要命。 他想,怎么会有那么多假货,用着他的皮囊要来杀我?
这里是哪里?
这里比他那混乱的梦境更加光怪陆离,无处不在的杀机如同实质,从每一个阴影里渗透出来,似乎铁了心要将他在这里彻底消灭。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也在想,可是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头绪。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扭曲的幻影,只有手中紧握的p229是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提供着唯一可靠的实感。
而正因为这实感太过清晰,纪川清楚地知道——弹匣里,他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透着暖光、有着等待人影的“安全屋”窗户,脚步毫无留恋地一转,走向了巷子另一头那间招牌闪烁、灯影绰绰的情报酒馆。
那里看起来人声喧闹,音乐隐隐传来,但奇怪的是,酒馆周围的区域,却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片连雨声都仿佛被吸收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就在他即将走到酒馆门口,转角处的阴影里,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个人。
纪川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S蹲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支烟,正用手小心地护着打火机试图点燃。
跳跃的火苗映亮了他带着几分痞气的侧脸。
他注意到纪川前来,抬起头,湿漉漉的发丝下,那双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绽放出一个熟悉又带着点调侃的微笑,说:
“哎呀,榜一大哥,你怎么在这?稀奇,你也来酒馆的?”
他抬手,举了举手中的烟盒,语气自然地问道:
“来一根吗?”
他上下打量了纪川一眼,目光在他染血的风衣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了然地偏了偏头:
“刚出完任务啊,心情不佳?”他朝着酒馆门口扬了扬下巴,“走,我们去里面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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