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的秩序恢复得比预期更快。在灰衣武装——现在被称为“临时安全顾问团”——的无声威慑下,“信驿”总部乃至各分队的骚动被迅速压制下去。雷顿的残余势力被清算,薇薇安的派系树倒猢狲散。小七以“后勤官代行总管职责”的名义发布的指令,畅通无阻。物流重新运转,通讯逐渐恢复,恐慌的情绪像退潮般缓缓平息。
但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更加冰冷和令人窒息的暗流。
墨影不再选择隐藏于幕后。他挑选了一间紧邻小七办公室的、装修考究的“顾问室”。每天,都有穿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人员进出他的办公室,递交报告,接受指令。他们很少与“信驿”的原有人员交流,那种刻意的疏离感,比雷顿的粗暴更令人感到压抑。
小七的每一项重大决策,都需要向这位实际的掌控者墨影“报备”。所谓的“报备”,实则是审批。从重要分队的指挥官任免,到与大型客户的合约修订,甚至是对内部物资储备的调用,墨影都有最终否决权。他很少直接反对,但总会提出一些...“建议”,而这些建议背后,往往牵扯到小七无法触及的、关于“互联体”内部派系博弈或与外部势力交易的复杂考量。
例如,小七计划提拔一位以正直和能力着称的老兵担任一条关键贸易路线的护卫长,墨影却“建议”选择另一位资历稍浅、但据说与“互联体”某位实权人物有远亲关系的人选。小七试图动用一批储备合金修复几辆重要的重型运输车,墨影却“提醒”这批合金已被标注为“战略储备”,可能需要用于与某个神秘势力的“技术交换”。
小七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数丝线操控的木偶。她依然坐在指挥中心里,看着数据流奔腾不息,但发出的几乎每一条指令,却不再完全出于对“信驿”本身的需求,而是掺杂了太多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外部意志。她精心维护的后勤系统,如今更像是一个为他人输血供氧的工具。
更让她感到不适的是那些灰衣“顾问”。他们不仅把守要地,更开始系统地渗透进“信驿”的各个部门,尤其是情报和通讯领域。墨影带来的“技术专家”接管了总部的核心通讯节点,美其名曰的“提升安全等级”,实则意味着所有进出的信息都可能被监控和过滤。小七与外界,尤其是与那些可能还忠诚于老李理念的分队主管的联系,变得异常困难和危险。
小七没有盲目的选择公然反抗。她知道那是以卵击石,自己现在能做的并不多。但她也没有完全的屈服于墨影造就的威压下,她在墨影划定的狭窄界限内,进行着沉默而艰难的抗争。
她利用自己对后勤系统那无与伦比的熟悉,在有限的物资调配中玩起了“微操”。她以“优化效率”为名,调整仓储布局,将一些关键物资转移到墨影势力尚未完全掌控的、位置相对偏僻的小型仓库;她在看似合理的运输计划中,夹带一些不起眼但至关重要的备用零件,秘密送往几个她信得过的分队;通过极其复杂的多层级账目和损耗报表,掩盖了一些敏感物资的真实流向。
这些行动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不用说也知道这样做风险极大。一旦被墨影察觉,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她相信自己必须这么做,这不仅仅是为了保留一点自主权,更是为了维系心中那份对老李、对“信驿”旧日理想的微弱忠诚。她感觉自己如图一只在冰天雪地中艰难爬行的蛆虫,依靠着自身体内的一点点微弱热量,向外界宣告着自己的坚韧与不甘。
在这种被极度压抑的孤独中,她对“基石”芯片研究更加的深入。这似乎成了她唯一能暂时逃离现实、为寻求一丝慰藉和希望的避风港。她避开了那些暂时无用的关于“互联体”和观察员的敏感信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些她认为有价值的,通往死亡地带的绝密路线和应急仓库上。
动用了仅存的、完全忠于自己的“夜枭”小队。他们在“尘埃之都”事件中奇迹般地幸存,但损失惨重,正在秘密据点休整,再次派出了这支精干小组,沿着之前成功的路线,向“锈蚀荒原”更深处进行探索。
这一次,探索小队带回了更加惊人的发现。他们不仅确认了老李在日志中提到的那个疑似旧时代科研前哨的存在,还在其地点外围找到了一处尚未完全坍塌的地下掩体入口。掩体内,他们发现了大量保存相对完好的旧时代科技资料(主要是关于材料科学和能源转换)。几台虽然外表看起来破损严重,但核心部件似乎尚存的大型仪器,以及——最让小七感到心跳加速的——一份残缺的、关于“定向基因进化稳定性”的研究笔记残卷。
这份残卷的内容提到了某种“稳定剂”的概念,似乎就是为了抑制像她这样的“优化原型体”可能出现的“不可控进化风险”。虽然这份残卷的实验信息残缺不全,但这无疑指向了解决她自身隐患的一条可能途径!这缕微光,比任何物资都更让她感到振奋。这或许是她摆脱“妈妈”阴影、真正掌握自身命运的关键!
她在心中将这份残卷和相关的发现列为最高机密,连墨影也未曾透露分毫。这是她为自己所保留的最后底牌,也是她在黑暗中前行的一盏名为希望的孤灯。
然而,就在小七艰难适应着她的傀儡生涯,并暗自为未来一步步积蓄力量时,一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变化开始出现。
她的睡眠变得越来越差。不再是单纯的失眠,而是充斥着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梦中,她不再只是看到冰冷的实验室和闪烁的仪器,而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注视”。一种冰冷、庞大、非人的意志,如同深海中的巨兽,在她思绪内缓缓苏醒,将无边的意识投向她所在的方位。
更可怕的是,有时在白天,在她精神高度集中或极度疲惫时,她会突然听到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极远方的一段段低语...那不是像是人类语言,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她神经元的、充满命令意味的信息流片段:
“……a-07……信号……微弱……重新定位……”
“……进化状态……不稳定……评估回收优先级……”
“……母体……呼唤……子个体归巢……”
这些低语转瞬即逝,却让她毛骨悚然,冷汗直流。“妈妈”或者说她背后的“母体”,并没有放弃她!之前的平静,或许只是因为信号屏蔽或距离过远。而现在,由于某种未知原因...她不明白是否与“互联体”最近的介入,或她自身产生的的压力有关,这种联系貌似正在重新建立!
“回收”的威胁,已不再是档案中的冰冷词汇,而是变成了一柄悬在头顶、将要缓缓降落的利刃。墨影和他的灰衣主人,或许是她眼前的囚笼,但“母体”才是真正想要吞噬她的深渊。
这种认知让她对墨影的依赖产生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矛盾。一方面,她痛恨这种处处被他人控制的状态;另一方面,她又隐隐觉得,“互联体”这个庞然大物,或许是目前唯一能暂时抵挡“母体”的力量。或许与魔鬼同行,或许才能避免被深渊吞噬...
小七的变化没有逃过墨影的眼睛。她日益加深的黑眼圈,偶尔的走神,以及那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疲惫感,都被他一一看在眼里。他将其理解为权力斗争和巨大压力下的正常反应,但以他对小七往日性格的了解,似乎又有些出入。
一天,墨影在“审阅”一份关于调整边境哨所补给标准的报告时,看似无意地提起:“最近,总部周边的电磁环境似乎有些异常波动。我们的监测设备近期经常捕捉到一些无法识别的微弱信号。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七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不动声色:“可能是太阳风暴正在活跃或者远处产生的电磁辐射的影响吧。后勤系统的传感器偶尔也会受到这些干扰。”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技术层面。
墨影深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但小七能感觉到,他起了疑心。墨影背后的势力,对这里发生的任何“异常”都抱有着极高的警惕。
与此同时,“信驿”外部的情势也在恶化。“铁幕”联合体对代表死亡一事耿耿于怀,虽然暂时被“互联体”压住,但边境摩擦明显增多。其他几个大型势力也趁“信驿”虚弱之际,蠢蠢欲动,试图蚕食其原有的势力范围。墨影虽亲自代表“信驿”与各方进行积极的谈判,却进展缓慢且充满火药味。
在内忧外患之下,小七这个“傀儡”的地位也变得有点更加微妙。一部分对“信驿”忠诚的老人暗中串联,对灰衣人的存在和墨影的越权行为愈发表示不满。一些分队主管阳奉阴违,对总部的指令拖延执行。小七察觉到这些暗流,但她选择了沉默。这些不满,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能成为她打破枷锁的助力,但现在,它们只会带来更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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