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蹬着小车，远远就瞧见自家煤棚子那边黑压压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嗡嗡的议论声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比菜市场还热闹。
“瞧这白花花的，一筐接一筐，这得多少钱啊！”一个大嗓门的婶子啧啧称奇。
“快看快看，桂花她们在干什么，往鸡蛋上写数字干什么。”有人踮着脚往里瞧。
“说是孵小鸡，用灯泡孵。这能行吗？老母鸡抱窝那是天经地义，用灯泡没听说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摇着头，满脸写着不信。
厂家属区休班的大人，带孩子的老人，好多都跑过来看热闹，把小小的煤棚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这年头，“人工孵小鸡”还是个稀罕事，足以吸引所有好奇的目光。
郝胜利刚到人群外围，就有人眼尖认出了他：“呦，胜利来了。”
一个相熟的伯伯笑着大声问：“小胜利，啥时候小鸡娃能出来，到时候给咱一家分几只养养。”
“对啊，胜利，我家丫丫可喜欢小鸡了，整天念叨。”旁边抱着孩子的阿姨赶紧附和。
“先别管分鸡，”之前那个表示怀疑的老爷子忍不住问道“胜利，你这灯泡真能孵出来，别是瞎折腾，糟蹋了这么好的种蛋。” 这话引起周围一片附和的低语。
郝胜利一边奋力往里挤，一边回应：“大家放心，这是科学，灯泡孵小鸡，只要把温度控制好，跟老母鸡抱窝是一个道理，至于小鸡孵出来嘛……”
他顿了顿，等众人注意力集中过来，才大声宣布：“这第一批种蛋，孵化出来之后，是我们九号信箱儿童团科学实验用的，是集体的财产。等小鸡孵出来，养大一点，到时候，按咱们儿童团的规矩，会有‘委托代养’的机会分配给大家。我们争取在七月份，给愿意跟我们儿童团签署代养协议的厂内家属们，都配置上。”
他这话一出，人群里“嗡”地一下议论开了，风向瞬间转变。
“委托代养，什么章程，集体的好啊。”
“家家有份，这个好。”
“就是，胜利鼓捣的东西，我看能行。” 虽然还有人将信将疑，但“家家有份”的承诺显然更具吸引力，大家议论“委托代养”具体章程来。
郝胜利终于挤开人群，到了煤棚门口。
里面，四位阿姨正忙得不可开交，额头上都见了细密的汗珠。
煤棚里被照的锃明瓦亮，几个大功率的白炽灯泡在棚顶点亮，散发出暖烘烘黄色光芒。
桂花阿姨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搪瓷脸盆里拿起一枚洁白的来航鸡种蛋，用削尖的铅笔，工整地在蛋壳钝端写下一个数字“3-5”，然后递给旁边的另一位阿姨。
那位阿姨则拿着一块湿润的干净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蛋壳表面，去除可能影响透气的浮尘和细微污渍。
擦净后，再传递给下一位阿姨，由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托着，将种蛋大头朝上，稳稳地放进孵化箱里铺着柔软布条的蛋格中。
最后一位阿姨则负责记录，在摊开的本子上仔细登记下蛋壳上的编号。
桂花阿姨抬头看见郝胜利，松了口气，指着刚放进去的一枚蛋：“胜利，你来得正好。你看我们这样干可以不，按你教的，轻拿轻写轻放，大头朝上，编号记录。”
郝胜利凑到孵化箱前，目光扫过那些已经码放整齐的种蛋，又看了看旁边记录本上详细写下的箱号，批次，上蛋时间，操作人姓名。
他用力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嗯！桂花阿姨，你们做得非常好，非常仔细，就是这样。动作一定要轻，蛋壳绝对不能有裂纹。数字要写清楚，位置统一，方便后续记录和检查。蛋壳擦干净很关键，保证透气性。”
得到郝胜利的肯定，四位阿姨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手上的动作更加流畅了。
郝胜利转过头，看向煤棚外面。
小丫头红梅正带着一群儿童团的骨干成员围在几个柳条筐旁边。
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从铺垫的稻草中将种蛋拿出来，借着阳光仔细检查蛋壳是否有细微的磕碰或裂纹。
“这个好的！”二丫仔细看了看，轻轻放进旁边一个干净的搪瓷大盆里。
“哎呀，这个有个小瘪坑，”大鼻涕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把一枚有瑕疵的蛋放进另一个单独的搪瓷盆里。
红梅抬起小脸，秀气的眉头微蹙着对郝胜利说：“胜利，你看，这才检查了不一筐多点，都坏了十几个了。有什么方法能减少点损失吗？看着心疼。”
郝胜利看着那盆被挑出来的“坏蛋”，也心疼。这可都是珍贵的来航鸡种蛋。
他快速思索着前世见过的土办法，目光扫过柳条筐里那些松散的稻草，眼睛一亮。
“有办法！给我点稻草，我辫几个样品一会让大鼻涕他们给供应科送去。以后让他们送蛋，就用这种包装法。”他边说边走到堆在墙角的稻草堆旁，抽出几把柔韧的稻草。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郝胜利的小手飞快地动了起来。
只见他将几根稻草并排理顺，然后像编织辫子一样，巧妙地用稻草将一枚鸡蛋严严实实地包裹固定住，接着，他并不剪断稻草，而是继续用长出来的草茎，以同样的方式包裹住下一枚鸡蛋，如此往复……
很快，一条由十个被稻草紧紧包裹固定住，同时间隔均匀的鸡蛋组成的“长辫子”就出现在他手中。
每个鸡蛋都被坚韧的稻草牢牢保护着，彼此之间又有缓冲，大大降低了运输途中的碰撞风险。
“哇，像辫大蒜。”燕子惊奇地叫出声。
“这个好，鸡蛋都包起来了。”刚子点头肯定道。
“哎哟喂！这小手巧的，跟变戏法似的。”围观的一个大婶忍不住赞叹。
“这法子好，又省事又管用。比垫稻草强一百倍。”之前质疑的老爷子也忍不住点头。
“瞧瞧人家胜利这脑子，咋长的？转得就是快。”人群里满是佩服的议论。
郝胜利接话道：“对，就跟辫蒜瓣一样，只不过辫的是鸡蛋。”
郝胜利举起这条“鸡蛋长辫子”展示：“这样包装，一个辫子固定十个蛋，路上怎么颠簸都不怕磕碰了，坏蛋能少一大半。”
跟着他转头看向小丫头红梅：“这些坏了的种蛋也别浪费，一会儿都送到幼儿园食堂去，给大家加餐。”
接着他对大鼻涕喊道：“大鼻涕，你把这几条样品现在送供应科去，让他们必须按这个包装方式通知柳林和向阳那些公社，明天送来的种蛋和鸭蛋，必须换这样的包装方式。”
红梅小心地接过辫子样品，塞给大鼻涕：“大鼻涕，快，跑着去，不许蹬小车。”
看着大鼻涕飞奔而去，郝胜利环顾四周：“晚上翻蛋排班安排好了吗？”
小丫头红梅立刻转头喊道：“刚子，晚上翻蛋安排好没有。”
刚子正检查鸡蛋，闻言立刻起身：“安排好了，也给阿姨们排了班。明天还有种蛋来吗？”
郝胜利点头道：“明天还有柳林公社送来的种蛋，还有一批鸭蛋。鸭蛋孵化温度要求稍微高一点，得单独放一个煤棚子，温度要单独控制。”
他停了一些继续道：“刚子，一会还有十个新做的孵化箱送过来，你现在立刻去问问，旁边这排煤棚子还有哪家暂时不用的，想办法再借一个过来。让我小叔领人马上把借来的煤棚子收拾干净，把那十个新孵化箱放进去。然后，你就去找我家楼上的刘伯伯，请他帮忙把新煤棚子的电接好，灯泡装好，今天必须弄好，明天用。”
刚子点头答应道：“行，保证完成任务。”说完转身就冲向人群打听旁边的煤棚子是谁家的。
小丫头红梅看着郝胜利把刚子支使得团团转，好奇地问道：“胜利，这些事原来不都是你自己去办的吗？怎么今天全交给刚子了，你要干什么去？”
郝胜利苦笑了一下道：“我要去画图纸。哎！我原来以为，初期的时候，能用点玉米面来喂鸡雏鸭雏。”
他摇摇头继续道：“玉米面太紧张了，根本弄不到多少。必须立刻把饲料加工机器做出来。 否则，等这些小鸡小鸭长大一点，我们就没东西喂给它们吃了。”
他重重叹口气，更加郁闷地说道：“咱们好不容易从厂里要来的那个大厂房。我原来想着，收拾出来，在里面建个小舞台，放上桌椅，把宣传科里的那些乐器都搬过去，在明亮的灯火下，我们在里面唱歌，小舞台上放着那架钢琴，刚子他们敲锣打鼓，你弹着古筝，那里就是咱们儿童团学习，排练，表演的大活动室了……”
他神色暗淡了一下道：“可现在，不行了。为了小鸡小鸭有吃的，为了冬天大家碗里有鸡蛋，那个厂房，得先变成饲料加工车间了。”
为了那个“冬天有鸡蛋”的承诺，文化娱乐的梦想空间，必须为生存的刚需让路。
这，就是这个时代赋予他别无选择的使命。
小丫头红梅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失落：“啊！活动室……不弄了啊！”
但她很快理解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不再犹豫，用力拍了拍小丫头红梅的肩膀道：“这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有事让他们打我家电话，我回家画图纸。”
说完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小小的背影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异常沉重而坚定。
图纸，饲料加工机械的图纸，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还要让刘爷爷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加工出来，不然小鸡小鸭就真的没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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