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京城里蝉声正沸,太阳像要把瓦缝都烤出裂缝。郡王府世孙竟选在这个时候定亲。
因为赵氏是郡王府的外孙女,贾故一家自有请帖。
荣府内,徐夫人轻摇团扇,稳稳坐在太师椅上。
她今日着绛紫暗纹褙子,鬓边只别一枝白玉蝉簪,她身后跟着几个丫头,一个捧香盒,一个捧帕囊,俱是低眉顺眼。
这都是来荣府后,才学的派头。
贾故与徐夫人说,“玥儿要去,那将迎春、探春两个也带上。她们也到了交朋友的年纪。今儿郡王府高朋满座,叫她们出去认认人,省得将来出了门子,随便那个太太、姑娘都不认识。”
徐夫人抿唇一笑,点头同意了,“老爷说的是。”又示意丫头们去唤迎春、探春。
等迎春、探春到西院时。
只见迎春穿藕荷色绣折枝梅罗裙,温婉里带一点怯;探春则是一袭海棠红窄裾,眉梢自带三分英气。
二人并肩行礼,裙摆相拂,像两朵并蒂莲。
徐夫人看着好,便叫她们去王府那日也如此打扮。
再到八月荣国府老太太的寿辰。
荣庆堂里,金猊炉里沉水香一缕缕地往檐上爬,和蝉鸣缠在一起。
流水席办了七八日。
正日的时候,花厅前摆开,至府外头,七八十桌流水席。
有请帖上门的,被小厮引至府内。
没有请帖的,就在府外沾沾喜气。
小戏台上笙箫乍起,老太太歪在紫檀榻上,一身绛红万寿纹褙子映得鬓发如银。
小辈们按辈分鱼贯磕头,声音此起彼伏,“孙儿孙女给老祖宗拜寿,愿老祖宗松鹤延年!”
宫里娘娘也派人来给老太太添了喜气。
还有贾珍也来了。
这是除夕祭祖之后,贾故头一次见着他。
他身量依旧高挑,却瘦得几乎脱形,一袭秋香色暗纹袍子空荡荡挂在肩上,像挂在竹架上晾着的旧衣。
他鬓角竟有了灰白,眼角纹路深得能夹住灯影。
“侄儿给故三叔请安。”贾珍走近,嗓音沙哑。
贾故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面上却浮出客套的笑,口中催促道,“快去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就等着你们小辈拜寿呢。”
贾珍干笑了两声,顺着贾故的意思,去了老太太跟前。
自从贾珍被褫了世职,听说房里姨娘丫头散尽。尤氏怕她们出去说府里爷们不好,给了厚厚的遣散银子。也算帮了许多可怜丫头。
贾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暑气散了些。
等老太太寿辰热闹过了。
贾故在太常寺当差时,有内宫太监来说,一位太贵人病没了。
问了详情,才知道,是太上皇的嫔妃。
没有子嗣,没有家族,年岁大了,死的悄无声息的。
只有皇太后赐了一身新衣裳,两个金玉具器摆件做陪葬,叫太常寺配合内府,给安葬了。
因不是什么大人物。
太常寺卿沈大人就把事交给贾故去办了。
贾故忙了两天,给办了丧仪,叫宫里派了的公公看了说好,才算完事了。
再有就是写一份案宗。
太上皇太贵人陈氏,因老病而逝,皇太后赏新制绛色云纹宫衣一袭、金镶玉小插瓶一对。
贾故阖上卷宗,心里忽地生出薄薄一层凉意——这简单几句话,就是一个人的全部。
傍晚,贾故回到府里。徐夫人正在廊下剪秋海棠,叫他回来,唤丫头给他沏茶。
贾故有心和她说说话,只把斗篷递过去,与她说,“前几日宫里一位太贵人殁了。”
徐夫人一惊,问道,“哪位主子?宫里想叫咱们服丧?”
“没有,连名姓都没几个人记得。”他叹了口气,与徐夫人细细解释道,“皇太后赏了一身新衣裳、两件金玉小器,便算体面。太常寺连棺椁都用的二等柏木。”
徐夫人当即松了口气,又埋怨贾故多愁善感,“人都有生老病死,贵人去了,好歹有个收拾后事的人,有块安葬的地。旁的贫苦人家,草席一卷就完了。”
贾故被徐夫人一说,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有些矫情了。
他笑了一下,才说,“也是,咱们还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等到九月重阳节的时候,礼部有人请大家听戏。
因为太常寺也算礼部尚书管。
贾故和沈大人都被邀请去了。
风卷着桂香,掠过朱漆阑干。
贾故落座于沈大人之后,就见小厮捧上一张洒金笺——上头墨字分明:《铡美案》。
贾故素日少有看戏的时候,但也不妨碍手指在膝头打着板眼,等着戏目开场。
戏还未开场,却见太仆寺进来了。他与前面几位大人拱了拱手,就一屁股坐贾故旁边了。
戏开场时,台上旦觉先喊了两嗓子热场。
这个时候,王行就贼眉鼠眼凑了过来,他拿扇子掩了半边嘴,翁声翁气的说,“贾世叔,瞧见那前头做的大理寺秦大人没?”
贾故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指尖一顿,顺着他的话侧目向前头望去。
台下前排,大理寺卿秦大人正襟危坐,绯袍乌纱,背挺得笔直。
王行声音压得更低,“那位起势前的发妻早年去了,留了一儿一女,那位也不叫他们来京里来,只说留在祖宅守家,孝顺祖父祖母。”
“可实际上,他家原先啥底子都没有。就几亩族地和一个破老宅子。原配生的女儿及笄,他连问都不问,由着老家人胡乱嫁了。听说是配给了一个卖茶的商人。”
“如今倒好,国子监的名额给了后头夫人生的幼子,又买庄子给庶生的小女儿做陪嫁。”
“前儿他才判了礼部左侍郎族亲占人良田的官司,今儿大家伙就被请来听戏。”
贾故等王行说完,敷衍的给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仔细听台上唱功。
刚才虽有戏台上声音遮掩,但沈大人就在他们二人前面。
应该是听见了。
不过是给国舅府面子,不言语而已。
而大理寺卿和礼部侍郎的是非,贾故虽觉得那占旁人田地的也不是好东西。
但是有人处置他们,咱们看看热闹,可不就有意思多了?
只见戏台上的檀板一敲,“你拿驸马——怎么办——”扮公主的花旦水袖一抛,声音尖而亮。
“论国法——”包公踏着沉重的鼓点,黑脸映着烛光,愈发像一块冷铁,“我把它腰断三截!腰断三截——滚油煎——”
锣鼓声骤然一紧,台上包公喝道:“开——铡——!”铡刀落下,寒光一闪。
台下有人“噗嗤”笑出声,不知谁说了句:“好铡!该铡!”
贾故听声看去,是礼部其中一官员。
而大理寺卿也非常人,竟不动声色,面色如常,听完了全场。
王行还要再说,贾故抬手按住他腕子,轻轻摇头。
快要谢场时,台上秦香莲又抱着琵琶唱“三年前为君把香烧,谁料你狠心将我抛”,凄凄切切。
贾故跟着沈大人,应景似的拍了拍手。
谁知一旁王行竟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从荷包摸出一锭锃亮的雪花银,朝后台打了个唿哨:“今天的包公吼的好!嗓门敞亮,爷赏你的!”
银子划出一道银弧,落在戏台边,撞得木沿“当啷”一声。
锣鼓再起,黑脸包公弯腰拾起银两,冲王行的方向深深一揖。王行回身冲贾故挤眼。
而贾故看着沈大人一脸不赞同的回头,只能冲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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