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青灰。
角门吱呀一声,贾琏带着包袱离家。
后廊下,晨风带着微凉的秋意。
鲍二家的披头散发,一条汗巾子勒在脖子里,另一头还挂在梨树枝上,脚尖刚离地,泪涕已糊了满脸。
金宝他娘端着铜盆来倒水,抬头一瞥,惊得铜盆咣当落地,水花四溅。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抱住鲍二家的腿,死劲儿往下拽。
汗巾子“啪”一声断了,鲍二家的跌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金宝他娘惊魂未定,左右一望,见几个小丫头正探头探脑。她压低嗓子骂她,“作孽啊!你要死也别死在府里!”
话虽硬,手里却软。她脱下自己外衫裹住鲍二家的肩,半拖半扶地往徐夫人院里走。
一路上,鲍二家的哭声像抽丝,断断续续,却不敢大声,怕惊动那位“凤辣子”,再招来府里的骂。
徐夫人刚用完早膳,正吩咐人送贾茂和小七去上学。心里又盘算着,该给太傅那边备什么礼。
却见门帘一挑,门口守着的小丫头先来回了话。
后面金宝他娘搀着人进来。
鲍二家的扑通跪下,鬓发散乱,脖颈一圈青紫,泪痕把脸上的粉冲得沟沟壑壑。“太太,我活不成了……”
声音嘶哑,像破锣刮锅底。
徐夫人抬手止住她的哭声,目光掠过那青紫的勒痕,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身从抽屉里摸出一只有十两银票的红封,放在案上,推到鲍二家的面前说,“虽你俩一起被抓的,一样有错。但你知道的,他是爷们,不想负责,拍拍屁股就能走,留你一人受苦。如今你既做不得他的妾,又不能留在府里受人眼色。且看你爹娘生你一场,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份上。你回乡去吧。”
鲍二家的怔怔望着那封银子,眼泪又滚下来,却不敢放声,只把额头抵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三太太善心……”
徐夫人抬手,像挥去一只飞虫,“去吧。”
金宝他娘会意,半搀半架地把人拖了出去。
过了几日,九月初九,重阳节,头一天明绎被宫里下旨,封为华山郡王。
晚上的时候,郑亲王府送了请帖来。说亲王妃要摆宴,请亲家太太带玥姑娘一起去。
贺宴当日,郑亲王府正门洞开,两列红灯高悬,金字匾额披了红绸。
华山郡王明绎今日头戴赤金累丝冠,身穿大红蟒衣,腰间羊脂玉带勒得紧紧的,显出一截少年窄腰。
远远望见徐夫人,他三步并作两步抢下阶来,袍角翻飞,口里亮亮地唤,“岳母大人,里边请!母亲已在内堂候着了。”
徐夫人被他扶住臂弯,眼角笑纹堆叠,只来得及说一句“郡王大喜”,便被簇拥着进了垂花门。
花厅里珠帘翠幕,香雾萦回。
郑亲王妃髻上金凤衔珠,流苏颤颤,一见了贾玥,便伸手招她到跟前。
贺客们正络绎进来,王妃带着贾玥上前,招呼她说,“来,玥姐儿,先见过勤王府的婶娘。”
勤王妃托住贾玥行礼的手肘,端详片刻,笑向王妃点头,“好齐整孩子,怪不得明绎喜欢。”
郑王妃笑了笑,又带贾玥去认识另一位,“这是宝清郡主。”
宝清郡主拉住贾玥的双手,将她转了个半圈与自己并肩,侧首对郑王妃和徐夫人笑说,“妹妹好个模样!明绎真真有福气。”
周围一圈贵妇俱都含笑附和,声音如碎玉相击。
贾玥垂眸,被日光映得耳尖微红。
等到酒阑人散,日影西斜时。
郑亲王妃将其他人送走后,忽又回身,眼尾含笑与徐夫人说,“叫玥姐儿别忙着走,去宝安院里吃盏新煎的菊花茶。”
徐夫人忙道“叨扰”,带着贾玥跟着王府侍女折回去。
宝安院月洞门外,疏疏一树柿子红得透亮。
贾玥方一抬足,便见明绎立在阶前。
少年今日换了大红蟒补,金冠压鬓,满满郡王爷的贵气。
他双手捧着一个鎏金小盒,盒面錾着太液荷花,见着贾玥,他声音里掩不住雀跃,“玥姐姐。这是宫里给我封王时赏下的。我拿来给你赏玩。”
贾玥微怔,目光掠过那盒子,又看引路的侍女已经拉着她身后的丫头走旁边去了,到底伸手接了。
指尖相触,明绎掌心滚烫,贾玥忙垂下眼,耳尖却悄悄染霞。
明绎偷觑一眼,远处的侍女识趣的背过身去,廊下再无他人,便小声与贾玥求道,“今儿大哥戴了大嫂做的荷包满院子乱逛。玥姐姐也给我做一个可好?”
贾玥指腹摩挲着盒角,故意逗他:“我又没瞧见世子,你怕不是编出来诓我?”
明绎红了脸解释,“姑娘们都会给自己郎君做的。”
贾玥“扑哧”笑出声,眼波一转,“既如此,改日我领三哥五哥去给你猎一对大雁,你回我个荷包,如何?”
明绎眸子一亮,又迅速黯下去,委屈说,“那我,那我大雁和荷包都要,成不?”
贾玥看他太可怜了,就像摸乌云踏雪一样摸了摸他的头,答应道,“好吧,好吧。给你做荷包。但是!你不能嫌弃它丑!”
明绎笑意粲然点头,金冠上的宝珠晃出一串细碎的光。
贾玥刚应下给明绎做荷包,忽见宝安提着裙摆冲过来,“玥姐姐!”
宝安刹住脚步,仰起头,一把攥住贾玥的袖子,气鼓鼓地开口,“你做我五嫂了,能不能帮我打五哥一顿?”
贾玥被拽得微微俯身,眉尾一挑,忍笑问,“为什么呀?”
“他笑话我!”宝安鼓着腮帮,往明绎那一指,“说我写的字像蚂蚁搬家,画像道士画符!”
明绎闻言一噎,嘴角抽搐。
小妹还找上靠山了?
他赶紧伸手,一把攥住贾玥另一边的袖子,把人往身后带,“她是我媳妇儿,只能帮我!”
贾玥被他扯得一个趔趄,顺势在他背后轻拍了一巴掌,“啪”一声脆响,带着桂花味的袖风掠过明绎耳廓。
贾玥忍着笑,故作威严,“给宝安妹妹道歉!”
明绎摸了摸被打的地方,肩膀一垮,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妹妹!以后不这么说你了!”
说罢,还偷偷侧头冲贾玥做了个委屈的表情。
宝安见五哥服软,立刻眉开眼笑,得意的抢过贾玥,“走吧,玥姐姐,咱们不理他!”
贾玥被她拽得小跑两步,还不忘回头朝明绎眨眨眼。
明绎站在原地,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低声嘟囔,“我的个小姑奶奶啊,她以后该不会一直这么跟我抢玥姐姐吧?”
他猛地转身,快步穿过几处庭院、游廊和月洞门,到了外厅,将来接徐夫人的贾瑄一把拽到石榴树后。
“五哥!”明绎压低声音问他,“要是有人跟我抢玥姐姐,我又不能打她,那我怎么才能让玥姐姐只向着我?”
贾瑄被问得一愣,谁抢?他咋不知道?
贾瑄看明绎一脸认真,抬手搔了搔鼻尖,想起自己平时和金穗姐姐相处,都是学大哥大嫂被自己撞见的那回,自己一唤金穗姐姐,撒娇说个自己不好,再好声求她两句,她就十分好说话了。
于是,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故作老成地把“祖传宝典”传给妹夫,“喏,就这样,先唤她‘好姐姐’,再撒娇说自己不好,最后好声求她,保管灵!”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拍拍明绎的肩,语气慎重的说,“信我没错!”
明绎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一脸感激的拍回去,然后说,“我相信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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