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往事,以后再慢慢讲给德西听。
小可先回答德西现在的问题。
“因为我们自己种东西吃。”
教堂后院有块小菜地,种了些丝瓜茄子豇豆黄瓜西红柿,还有红薯、土豆,花生。
面积不算大,李婆婆是种菜主力,蔬菜算是自给自足。
不过大米不多。现在这会儿,就算自己种,教堂里这几个人的口粮,也充足不到哪儿去。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面临很大的、食物不足的问题。
比尔忙介绍。最早的教堂和村 委会,一直有协议。
教堂的经济是自力更生,没有政府拨款,都是自己想办法生存的。
几个村子里在很早以前建教堂时,就拨了一块土地给教会,或者是教会当时购买的土地。
虽然之后政权更替,但使用权基本沿袭了下来。
他们会种植一些蔬菜和作物,加上周围教民的周济,生活还能过得去。
但现在的形势下,很艰难。
小可在一旁补充。
“今天你是第一次来,我给你做了最丰盛的一顿,明天呀,我们就要吃稀饭了。”
德西默默地想了想。看着面前的刀叉。他没有拿起来,而是相中了旁边一双黑乎乎的木筷子。
入乡随俗,餐具要变。他跟杏奶奶学过怎么用筷子。早就知道这小木棍是什么了。
小可欣喜地看着他的动作,黑眼珠亮晶晶地。
“你会用?”
德西启唇,对着她有点儿得意地笑,拿起来要夹点什么,却又先放下筷子,拎起盘子里的一只螃蟹。
德国人不吃螃蟹,境内水域中,却的确有中华绒螯蟹?,即大闸蟹。
此物原产于中国,德国恰恰是通过、去过庆国的商船压舱水,偶然引入的 ! 并且在易北河等流域,形成了稳定种群。??
德西本想入乡随俗,决定比尔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可这样小的蟹他是第一次见到,看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吃它都有些不忍心。
小可看到了他的表情,忍不住说:“那是宁宁上午去河边逮的。”
她似乎有些歉意,“实在做不出太多的东西来。”
比尔宽厚地笑笑,“没关系的,小可。”
又转身对德西笑笑,“怎么了?吃不惯这里的饭,还是你贵族的生活习惯,又开始了?”
听着比尔善意的提醒和嘲笑。德西心里想,到了这里,我哪里还想当什么贵族!
其实比尔完全是在取笑他的。
比尔离开时,战后的西德百废待兴,尤其是建筑重建。
废墟中清理的一砖一瓦,都是西德人和东欧难民、劳工共同劳动。
当时,艾徳勒克家族产业创伤颇深,德西父亲马丁,也日以继夜地带领建筑工人,奋战在一线。
哪有什么贵族不贵族?
全都是被打趴下的德国人。
比尔做为德西的教父,当然曾经去过艾兰德城堡,知道他祖宗三四百年来的底蕴罢了。
德西成年后自律自省,给比尔写信,也从不提及和炫耀,家族如何又再崛起。
战后这一代西德年轻人,内敛低调得很,生活中一切,以实用主义为主,都反对奢侈浪费。
德西实在不会啃螃蟹,下不了嘴,不知道该咬哪儿,放下了它。
用黑陶勺子舀了一勺白色的蔬菜,尝了尝,味道清甜,“这是什么东西?”
比尔用德语告诉他,“是茭白。”
生长在芦苇丛中的这种菜,在湖泊和池塘边本是自由自在地长着,但在这个年头,早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机会。
那些粮食总不够吃、饥饿的村民,在土地中无法找到吃的,就把目光放到水里。
小鱼、小螃蟹、菱角,在水面上已难寻踪迹。
这时候,有人开始游水到芦苇丛中,冒着被毒蚊子叮、被水蛇咬的危险去采茭白。今天吃的茭白,就是小可去采回来的。
这些,初来乍到的德西是不知道的。他觉得这清香淡雅的白色东西,吃到嘴里,清爽甘甜,回味无穷。
那个叫宁宁的孩子,从餐厅外双目发光地盯着德西,因为已经快把一碗蒸茭白吃完了,他想吃饭。
主食是米饭,但比尔和小可的碗里也没有多少。这时,德西这才发现小可有着一种极不正常的瘦弱。
即使她一双黑眸灵动活泼,依然掩不去身体底子上的柔弱和虚浮,细白的脸庞皮肤有些发青。
小可看到了宁宁饥饿的眼神,就一把拿过他的碗来,从自己碗里面,给他拨了一大坨饭。
“给你,吃吧。”
德西突然意识到,这是真实的生活现状。
自己身边的饭桌上,人们在为食物相让。在他的成长史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虽然他不是一个娇纵的贵族子弟,但是在家里的生活,显然是应有尽有,没太匮乏过。
在战后,柏林、德累斯顿很多城市被轰成废墟、城里的人别说吃东西,都几乎找不到一口干净的水喝。
可在那样的童年困难时期,他都能够吃到、森林里的烤鹿肉,地里至少还能挖出足够吃的土豆。
二十多岁的他,从来没有为食物发过愁。
他很难想象自己,如果饿得像小可一样,会不会把食物分给周围的朋友。他第一次在内心里,产生了、自己是否具备这种品德的怀疑。
“宁宁,”德西叫着那小男孩,“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
宁宁睁着一双大眼睛,对他已经算标准的话,很不来电。
小可\"噗嗤\"一声笑了,说。
“你自己吃吧。我们是很讲待客的。宁宁才不跟你争吃的呢?是吧?”
可是她一朝宁宁看过去,就发现那孩子的目光里,是那么饥饿和渴望。
刚才宁宁是没有听懂德西说什么,现在听懂了,他好饿啊!
比尔忙岔开话题。
“小可,我们还有盐吗?”
“没有了。”
小可的沉默让德西才想起,菜里好像没有放盐。
小可的面前有一个小瓷碟,装着黑乎乎的菜丝。
好几天了,教堂里没有钱买盐,都是就着以前坛子里腌的咸菜丝、酸豆角,下饭的。
德西感到了压抑的一种空气,在众人面前散开。
比尔给他讲起了这一两年来的情况。
原本教堂的所有活动,跟村子里的人们是密切相关的。
但此时萧条的状况下,已经很少再有人来。
堂里轻易不来人,一旦有人来,反而却意味着危险。
来的都是些气势汹汹的小伙子。
这些胳膊上戴着布条的年轻人,给这里带来了混乱。
他们在礼拜堂走来走去,对着各种布置指指点点,大声吵嚷还哄堂大笑。
比尔虽然对他们的一切不礼貌,难过到了极点,却依然用他的极度宽容,来对待任何嘲讽。甚至有时,已经升级到谩骂。
附近每个村子都迫于压力,收回了曾经划给堂里的田,现在的日子更艰难了。
去年的收成不好,村民分到的粮食不多。那些之前同情他们的庄稼人,渐渐也开始有了针对。
“他们不干活、不劳动,为什么要吃我们种的东西?”
“他们不参加我们,就是反动派。”
在村民大会上,有些人愤怒地指责,依然允许教堂存在。
比尔的布道工作停顿了,因为再也没有人来。哪怕只是来附近,与他说说话的人,也没了。
德西想说点什么,帮助比尔恢复信心,但是比尔描述现实的残酷,让他能感受到、什么叫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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