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从没采过莲藕,他不知道那些盆里带黑泥的,一段一段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二十多米外的毕可是谁,他知道。他也着急。
李大和给他示范了一下,在里面怎么走路。
就是,脚在泥里要一点点往前探。如果感觉到脚趾头,碰到跟粗树根一样的东西,那就是藕节。
就千万别踩断它,从\"树根\"们的缝隙中过。
不要扭到腰,也别在泥里滑倒。这就相当于是一种无形的凌波微步。
每次落脚的点,都很不靠谱,脚的摆放姿势,也是横七扭八的。一次次地从泥里拔出来,下一步,还得再找对位置落脚。
李大和就不进去坏事了。德西一个人去,把人背出来。
两年前的7月,人类刚刚第一次登月。
此时,短短的二十多米,德西走出了美国宇航员穿宇航服、戴头盔,在月球上漫步的效果。
李大和翘首以盼,看着他那么一步一步地、终于走到了毕可身边。
让德西非常不解的是,旁边的两个姑娘,彼此无声地对视着,然后,表情都很诡异地看着他。
那种表情,丰富各异、又有什么欲言又止,总之,很难形容。
她们知道毕可为什么晕。
塘泥里的温度太低了,今天又阴天。毕可在这个女孩子的特殊时期,一时扛不住。
这会儿谁身上连个手绢都没有,都不能稍微遮一下垫一下。
也不能刻意给姑娘那部位,抹一大圈黑塘泥、这岂不是欲盖弥彰。
好在裤子是蓝色的,不一定能看出来。
李玉园和潘燕,帮着把毕可从泥巴里转个身,放在德西背上。
好巧不巧地,德西的一只手,就托在那屁股的位置,托着稳了稳。
李玉园觉得太尴尬了。和潘燕再次对视、面面相觑。
德西一脚一脚地踩着底,背着人,艰难又缓慢地,再次迈着月球步,回到了荷塘岸上。
李大和一看到德西上来,就赶紧帮忙接过毕可,让她靠在草地上。
李大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姑娘。
毕可,我不叫你毕可了。
以后,你叫毕飞舞(毕废物)。
大家一大早都在抓紧时间挖藕装车,偏偏就是你,能先挖出这么大的事来。
半亩藕塘的藕,都快让你的事儿给踩断了。
就你……。我都后悔了我都。
之前乱点了鸳鸯谱 !
毕飞舞,你有那能耐、能跟我德兄弟过好日子嚒。
要是不行。
咱就,……,就换人!
他这儿气得不行。那边德西可真是累得够呛。
身上有90多斤的负重,一步一步还得从很瓷实的泥里拔腿,还得用脚趾头一步步探路。
还怕踩不实在、滑倒,把背上的姑娘摔了。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较着劲,额头、脸上都冒汗了。
下意识地伸手,用手背去额头擦。鼻尖闻到一股血腥味。
一看手心,有血。他一直在鱼塘捞鱼,手可是干干净净的。
德西一愣,顿时紧张。他弯腰看这姑娘。这是哪儿出血了?
手被采藕刀割伤了? 哪儿被划破了?
李大和一愣。“咋了?”
德西扒拉着小可的手腕,和沾了黑泥的小腿,揪了好几把旁边的大叶草,把她腿脚和手上的黑泥巴,都擦掉。
仔细在看。
“不知道是哪儿,伤了,出血了。”
那边李玉园刚才看着,总觉得不对劲,岸上那可是两个男人,他们懂这种事嚒。
还是要交代一下。
德西在前面没走多远,她就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在泥里一脚一拔地、也走过来。
上了岸,对着这两个,她也不知道应该找其中哪个说。
最后,只能低声,对两个人一起说。
“她……,血。是那种女人的事。”
德西马上一愣。他当然知道了。
切 ! 李大和心里有些明白了。
他是读过书的。女人,不就那点事儿嘛。
他鼻孔里哼出点儿不屑。
“怪不得呢……干啥啥不行……”
李玉园一下就变脸了。
她可是之前就被李大和用相同的语气和表情、鄙视过的。这一听,就不乐意了。
啥叫干啥啥不行!女人这时候,就是会弱些的。毕可今天还能坚持来劳动,就不错了。
你一个大男人,咋还鄙视上我们了呢。
李玉园心里想起,自己这双曾经弹钢琴画画、白白嫩嫩的手,要天天在这黑泥潭里挖藕,连副手套都没有。
想起以前李大和和生产队长针对她,说她是娇滴滴的资产阶级小姐。
旧怨一涌上来,她就陡然怒了。
她第一次挑粪,的确嫌大粪臭,直接说了出来。但是,就不能说吗?
同样是茅房里出来的粪。难道那粪,因为要去浇劳动人民的菜地,就得说、它是香的吗?
难道就不能说真话吗?
说真话,就是我觉悟不高吗?
凡事不能说苦、不能说累。说了,就是我反动、不服从改造吗?
几句话像连珠炮一样,轮番从她嘴里炸出来。
“什么干啥啥不行!”
“谁说女人不能弱了! 女人就必须得撑起半边天了!”
“就得跟男人干一样的活儿了?
你们下地干活儿辛苦,大队里女的也下地干活啊!
都一样辛苦啊。可是 !。
回到家,你们裤子袜子谁补的?
家里饭菜谁做的、衣裳谁洗的?
还有,你们男的,怎么不自己生孩子呢?
怎么不用坐月子、喂奶呢?
怎么每个月,不用来这种事儿呢?
男人女人要是都一样,那还要女人干什么?
世上只要有男人活着,不就够了!”
李大和被她一句接一句连环怼得,最后表情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无法反驳。
也……挺有道理。
不过,看着漂亮又文雅的一个“小姐”,咋说话这么炸,调调这么飒,脾气这么爆呢!
德西不听这些了。他弯腰摸了摸小可的小腿肚,冰凉的。上面还有黑乎乎又湿凉的泥巴汤。
他背起小可就往教堂方向走。
“我先送她回去啊。”
“你去,你去。”
李大和说着,扭头回来,还想跟李玉园继续进行\"男女存在及劳动分工合理性\"理论争论。
没想到那\"小姐\",刚才一通情绪发作输出完,早已经扭头,又一脚一脚踩回藕塘,采藕去了。
李大和一脸郁闷地,只得先回鱼塘。
*
德西刚才体验过世间最艰难的步伐。现在背着姑娘在田埂上走,可比在藕塘里走轻省多了。
不过走到教堂,再快也要十多分钟。
德西这也是第一次背人走路。
还是背他心爱的姑娘。
虽然是负重,但小可柔软的身躯在自己背上紧紧趴着,又软又暖,他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妥帖和存在感。
因为这个姑娘在背上,自己脊背上,所有的触觉都极为敏感。
这一团软绵绵的。
此刻,就像已经融在他的坚硬骨骼里。
才走了一会儿,德西就听到小可在耳旁叫他。
“德西……”
毕可小腿被晃荡着,醒了。德西热乎乎的后背,暖着她的小肚子,手掌还握着她的膝盖窝。
离开了那冰凉的泥塘,她现在就好像趴在一个小火炉上,小肚子上有个暖宝宝,舒服了很多。
“让我下来吧。背我,太累了。”
德西想了一下。你刚才都晕了。身上体力肯定不够。
便道。“不用。前面快到了。”
小可实在太累,小肚子又挺不舒服。德西坚持背她,她便老老实实趴着。不较劲,让德西省些力气。
感受着身体和内心的温暖,她小鼻子一酸,趴在德西耳后,低低地说。
“德西,谢谢你。”
她的声音娇软,又有种身子虚弱的柔顺和克制。德西心里微疼,却是微微一笑。
脑海里泛起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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