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用青竹条钉出来的置物架,分别放着稻草、草纸、作业纸。
不同的人,依旧有自己的用纸习惯。不过显然,大家还是喜欢用草纸的。
草纸的量走得最快,稻草,已经很久没人用了。
想起小可的事,德西心头一跳。他敏锐的目光落在置物架上,看到了一样陌生的东西。
一大包草纸里面,包着很多草木灰。
教堂里目前需要这个的女子,只有一位。
小可从少女的第一次开始,就是按照李婆婆的言传身教示范,把灶里的灰收集起来,每个月那时候,垫在布里、专用。
现在德西钉了镂空的竹子置物架,放东西干净方便。今日事发突然又仓促,她就先把整包放在这里了。
说起草木灰,中世纪时欧洲女性也使用。目的、用途都一样。知识渊博的德西不会不懂。
但现在,明明已经有更适合的产品了。只是小可没有钱买。
之前那两个月,这姑娘总有那么几天,在大家都睡了以后,在井边洗洗涮涮。
当时德西就觉得纳闷,洗什么,非得要偷偷摸摸地、夜深人静的时候洗。
德西有次还瞅见,小可洗完什么,就手里攥着,蹑手蹑脚走回自己房间。
那些物品,都没有在外面晾晒。是在她房间椅背上阴干的。
怪不得那几天,从不让他进房间。
行为突然奇奇怪怪。
德西一幕幕回想着。出来,走近在用稻草起火烧灶的小可说。
“我先回鱼塘。”
“哦,那一会儿我把饭送过去?”
那怎么行,身子那么不舒服,还让这姑娘跑来跑去的。德西道。
“不用。我和宁宁回来吃。他们说,今天还能给一条鱼。一会儿拿回来。”
德西说完,洗了手就走了。
*
鱼塘里还在网鱼。那辆卡车还差一两网就能装满了。
德西赶紧脱鞋挽裤腿跳下水,和大家一起拉网。
见德西来,李大和擦擦汗,目光促狭地问,“那个,飞舞,好了?”
“什么飞舞?”
“蝴蝶啊,小蝴蝶飞舞。你们家弱不禁风的毕可。”
李大和不怀好意地给他一胳膊肘。
“她今天工分,又只有五分。”
真是永恒的\"半个劳力\"啊。
她才没有弱不禁风呢。德西向藕塘那边望了一眼,不辩解。但是说,“下午,我替她挖。”
李大和又气得不行,毕飞舞这个祸害,这是要累死我兄弟吗。什么都要德西帮。
挖藕的活儿没干完。虽然那辆运藕卡车走了。但今天下午女人们还得挖。
采藕季,每天都有卡车来,今天下午挖的,明天早上会有车来运走。
藕不比鱼这种鲜活物,需要现场捕捞、尽快运走。所以下午,捞完鱼的男人们也会去藕塘。
李大和腹诽良多。
可这还没完,德西弯腰,胳膊肘浸下去,边在水里拉网找鱼,又边伸长脖子过去,低声问。
“那个,……卫生纸的票,还能领吗?”
啥 ! 李大和惊恐地看他一眼。
这会儿、今天,德西突然要这个票,就不会是因为别的。
那种纸,除了个别城里来的知青,比如那个资产阶级小姐李玉园,农村姑娘有几个买的。
两毛钱一卷的卫生纸。用等量的草纸,只需要两分钱。价格贵十倍。
就说,连饭都还吃不饱呢。她们的菊花,就更金贵吗?
那李玉园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一个月挣不到十块钱,哪怕挣八块钱,就非得花两块钱买这种卫生纸用。
剩下的钱宁可顿顿吃青菜,也倔得可以,真不会过日子。
但德西现在过来说要,李大和也不会驳他面子,他说,一会儿跟队里问问有没有。
今天拉网的,每家都能拿一条鱼走。教堂里德西和洪宁都出了力,那就给他们一条剩下来、最大的草鱼,有六七斤。
从鱼塘边揪了长叶草,穿过鱼鳃再打上结,每条鱼就能拎走了。
卡车装满了运去城里的鱼,开走了。大家欢欢喜喜地上午收工、回家吃饭。
德西让洪宁赶紧拎着鱼先回去。他还有事。
洪宁光着脚,另一只手拎着他稀罕得不得了的、德西给他买的那双新鞋,还拎着小可在藕塘边脱下没穿走的那双鞋。
就算腿是跛的,他也顺着湿田埂,一路小跑狂奔回去。
一张小脸上直发光。今天有鱼吃了!
李大和跟洪队长说了,从大队会计那里给了德西卫生纸票。这个票要的人少,倒是还不紧俏。
德西赶紧去供销社,顶格买了五卷,教堂里五个人,每人每月只有一卷的量。
当然,德西都是给毕可一个人用的。
也没袋子装。售货员拿尼龙绳把五卷绑成了一串,让他拎着走。
他又顺便去大队豆腐坊买了块豆腐,用油纸包着。
路上的村民看着德西,左手托着一块豆腐,右手拎着一大串卫生纸,简直是难得的景观。
这会儿李玉园也在回村路上,看见德西拎着这一串纸,想想就知道,是给谁用的。
早不买、晚不买,偏偏今天毕可来事儿了买。这还不明显吗。
一种无形的温暖、认同感涌上来。这就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而德西,听过她说的那些男人女人的话语,也很是认同。
他虽然没有过正经的男女两性关系。但奶奶、杏奶奶、母亲莱娜、姐姐赫米内,包括现在的小可,都是他很亲近、照顾过他的女性。
就是对贝莉,他内心里也认同,她是一个柔弱的、需要被男性呵护的。
西德战后重建时和东德一样。因为男子不够,女人们成了世界的半边天。
柔弱的她们强悍、坚忍,将属于女性的脆弱,隐藏在不可匹敌勇气的背面。
涌现出太多的铁娘子。
德西从小就受绅士教育,更是尊重女性。他对家里的每一个,包括不情愿与之结婚的贝莉,生活上都呵护备至。
女子平常更多在照顾男子。但在她们最脆弱的时候,当然是需要男子照顾的。
这儿现在物质匮乏,女人们依然生育多,家家都有两三个孩子。
说是解放妇女。但传统上女人们除了正常参加生产队劳动,还要照顾家里的公公婆婆,养育幼小孩童。
实际上承担的各种压力,并没有减轻。
繁重的生产和家务劳动,让她们负荷更重。
德西觉得她们顽强、坚韧,令他肃然起敬。
但那些女子都默默接受着,对这种实际上很艰辛的生活安排,却从来不抱怨,也不抨击,更不会为自己这个群体发声。
包括小可,被李大和批评为“干啥啥不行”时,也并不敢反驳。
今天说那些话的李玉园,是唯一一个。所以在德西看来,也挺振聋发聩。
他俩这会儿相遇,有了一点儿心照不宣的心有灵犀。
“司马德,”李玉园主动打招呼。“毕可下午还来吗?”
德西想了想,毕可也是很倔强要强的一个。
估计中午休息一下,下午还会去上工。
她之前心心念念过,每天要挣够工分。要买新手绢、扎头绳、还有供销社的几颗大白兔奶糖。
“她会去吧。”
李玉园道。“下午塘泥里温度回升,没那么凉了。还有,让她中午多吃些饭。”
德西听着这些关心的话语,又想起上午这姑娘的友善,点点头。
“好。我替她谢谢你。”
“谢啥。”李玉园想起今天知青里男的有下鱼塘拉网的,估计他们的伙房里应该也炖鱼了。中午能喝上一口鲜鱼汤。
便马上道别,“我吃饭去了。再见。”
“再见。”
德西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这也是一个会弹钢琴,但是目前不弹了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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