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淮山顶的积雪渐渐消融,露出底下苍青的山脊,山风虽仍带着寒意,却已不似严冬时那般刺骨。转眼间,严五在这沈家下屋已匿藏月余。
他身体底子极好,加之意志坚韧,远超常人,伤势恢复得颇快。如今已能勉强下地走动,只是动作间仍不免牵动未愈的筋骨,带来细微的刺痛,但他从不在脸上显露分毫。
这期间,沈明荷依旧每日三餐,准时将饭菜送来。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透进一缕天光,伴随着她轻缓的脚步声,成了他在这段晦暗时光里唯一固定且带着温度的期待。
他常常在她进来时,便已抬眸望去。她总是低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将粗陶碗碟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凳上,低声道一句“吃饭了”,便想转身离开。
而严五,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在草堆上,面容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会静静地、长久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追随。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在他目光下那无所适从的紧张——纤细的手指会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耳根微微泛红,连呼吸都变得轻浅。她就像一株生长在山涧幽谷中的兰草,未曾经历过外界的风雨,纯净而怯懦,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柔与顺从。
她或许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那份发自心底的良善,以及操持家务时流露出的那种农家女儿的贤惠与韧劲,却在他冰冷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又一颗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石子。
除了明荷,另一个常客便是沈润生。这小家伙机灵得很,总能寻到家里无人的空隙,像只敏捷的山猫般溜进来。有时,他会宝贝似的捧着学堂里新学的《千字文》或是《幼学琼林》,磕磕绊绊地念给严五听,遇到不解处,便仰起小脸求教;有时,则会兴致勃勃地拉开架势,将他从村里武把式那里学来的几招拳脚演练一番,小脸上满是认真与期待。
润生早已窥见过严五衣衫下那身线条分明、蕴藏着爆发力的肌肉,心中笃定这位五哥必定身怀绝技。果然,当他比划时,严五偶尔会出言指点一二,并非什么繁复的招式,而是最基础的发力法门、呼吸配合以及步法重心。言语简洁,却往往一针见血,让润生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日子久了,润生对这位神秘的五哥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仅功夫看起来比村里的武师厉害百倍,学问更是深不可测。自己那些在学堂里觉得艰涩的诗文、典故,到了五哥这里,三言两语便能剖析得清晰明了,甚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让他学业精进神速,连学堂里的先生都屡次夸赞。在年幼的润生心里,五哥的形象已然高大得如同淮山一般,充满了令人向往的魅力。
又过了些时日,当春风渐渐染绿淮水河岸的柳梢头时,严五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只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昭示着曾经惊心动魄的过往。
这日清晨,天色澄澈,朝阳初升,将金色的光辉洒满小院。沈父沈母早早下地,润生也去了学堂。明荷像往常一样,端着简单的早饭来到下屋。经过这段时间的将养,严五气色已与常人无异,只是那份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冷峻与周身难以言喻的气度,让他即使身处这堆满杂物的破屋,也显得格格不入。
她放下粥碗和咸菜,低声道:“吃饭了。”便欲像往常一般转身离开。
“明荷姑娘。”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叫住了她。
明荷脚步一顿,有些讶异地回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严五站起身,他身形挺拔,虽穿着沈父那身略显短小的粗布衣衫,却难掩其轩昂之气。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开口道:“在下……想见见令尊令堂。”
“什么?”明荷愕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地回道:“你的伤……不是快好了吗?可以……可以离开了啊。”她以为他提出见父母,是为了辞行。
严五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缓缓摇头,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留在这个村里。”
“留在村里?”明荷彻底愣住,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满是不可思议,“为……为什么?你……你不是这里的人啊!”她无法理解,他这样一个
明显来历不凡、与这小山村格格不入的人,为何要留下?
严五没有解释缘由,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仿佛带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又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喙的强势。“所有事情,我自会处理妥当,不会给你,给沈家添任何麻烦。你……放心。”
他的话语简洁,却像是一道指令,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明荷看着他,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周身散发出的气场让她心生怯意,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她本就没什么主见,此刻更是心乱如麻,在他平静却强大的注视下,只能呆呆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忘了去追问,他一个外乡人,要如何“留下”,又如何能确保“不添麻烦”。
这一整天,明荷都过得浑浑噩噩,心中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她不知严五意欲何为,更不知父母见到他后会作何反应。担忧、惶恐、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交织在她心头。
夜幕降临,沈家小院的堂屋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四方木桌。一家四口正围坐在一起用晚饭,桌上摆着清粥、窝头和两样素炒的野菜,气氛温馨而寻常。
就在这时,堂屋那扇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夜色,走了进来。
正是严五。
他显然仔细收拾过,虽然依旧是一身寒酸的粗布衣衫,却浆洗得干净,穿得一丝不苟。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面容清癯冷峻,却不见病容。他步履沉稳,举止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斯文与气度,丝毫看不出月前还是奄奄一息、重伤垂危的模样。
他的突然出现,让饭桌上的沈家四口都愣住了。沈福放下筷子,眉头微蹙,目光带着庄稼汉特有的警惕与打量。袁氏脸上则写满了惊讶与疑惑,看看严五,又看看瞬间低下头、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的女儿明荷。小润生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想喊“五哥”,又猛地记起约定,赶紧用手捂住嘴,眼里却闪烁着兴奋与好奇的光芒。
在一片沉寂和惊愕的目光中,严五步履从容地走到饭桌前,对着主位上的沈福和袁氏,双手抱拳,极为标准地躬身行了一个揖礼。动作流畅,姿态谦逊却不显卑微,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直起身后,他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迎上沈福审视的视线,声音清晰而沉稳,打破了堂屋内凝固的空气:
“晚生严五,冒昧打扰。”他声音清朗,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因家乡遭了水灾,一路逃难至此。远远看见您家灯火,想讨个落脚处。我身上还有些力气,劈柴挑水、田间地头都能搭把手,绝不吃白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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