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捏着那沉甸甸的钱袋，李狗蛋的心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似的。
不是兴奋，而是被烫的。
孙掌柜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凑得更近了，身上带着一股子霉米味儿，压低声音道：“狗蛋兄弟，是这么回事儿…我那粮铺隔壁，赵员外家新起了个粮仓，这地基…嘿嘿，稍微往我这边挪了那么一尺半尺的。这要是较起真来，我那铺子门脸可就不好看了…兄弟你在衙门里当差，跟管丈量勘验的工房书吏肯定说得上话。只要那边勘验文书上…笔下稍稍那么一留情…”
李狗蛋心里明镜似的。
什么挪了一尺半尺，多半是这孙掌柜自己想扩张，反过来想咬赵员外一块肉。
赵员外那是什么人？县太爷见了都得客气三分的地头蛇！
这孙掌柜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么就是被逼急了想铤而走险。
这钱，是买他李狗蛋去捋虎须，而且还是借他的名头去忽悠工房的人！成了，孙掌柜得利；败了，他李狗蛋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索贿舞弊的替罪羊！
玛的，这是把老子当冤大头了啊？
李狗蛋脸上那市侩笑容半点没减，手指却像是被火钳烫了似的，猛地将钱袋塞回孙掌柜手里，动作快得让对方都没反应过来。
“孙掌柜！”李狗蛋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正气凛然”：“您这是干什？我们衙门里的人，讲究的是秉公执法，清白做人！赵员外家起粮仓，那定然是符合规矩的！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妥，大可正大光明地去工房递状纸，申请复勘！怎么能走这种歪门邪道呢？”
他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声音洪亮，引得路过衙门口的几个差役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孙掌柜没想到这看起来贪财好说话的小子突然变脸，一时僵在原地，手里捏着被退回的钱袋，脸色也像双色跑马灯似的，一阵红一阵白：“你…你…”
李狗蛋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点，却带着一股冷意：“孙掌柜，我李狗蛋人微言轻，但眼睛不瞎。赵员外家的事儿，也是你能随便掺和的？你这哪儿是让我帮忙，你这是要我的小命啊！这钱，您还是留着打点打点，想想怎么跟赵员外赔个不是吧！”
孙掌柜被他说中心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捏着钱袋，灰溜溜地扭头就走，那速度…啧啧…仿佛后面有狗撵似的。
看着孙掌柜仓皇逃窜的背影，李狗蛋啐了一口：“呸！想坑老子？下辈子吧！”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赵员外刚才那冷冷的一瞥，他可没忘。
孙掌柜这事，不管成不成，自己怕是都已经入了那位赵员外的眼了。
在这县城里，被这么个人物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被这么一闹，他没了买包子的兴致，揣着那几文可怜的工钱，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去。
刚回到衙役们住的那排矮房门口，就看见阿宝那硕大的身躯正堵在门口，一脸愁容，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无措。
他旁边，站着那个瘦猴似的秀才胡言，正指着阿宝的鼻子，唾沫横飞地数落着什么。
“…莽夫！粗鄙！与你为邻，真是有辱斯文！圣人曰…”
“俺…俺不是故意的…”阿宝笨拙地辩解着，脸憋得通红。
“怎么回事？”李狗蛋皱眉头走过去。
胡言一见李狗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仿佛找到了罪魁祸首：“来得正好！管管你这蠢笨如猪的朋友！他方才劈柴，将那柴垛堆得歪斜，塌了下来，砸坏了小生窗下的书案！那上面还有小生呕心沥血抄录的半部《大儒》！简直是焚琴煮鹤，对牛弹琴！”
阿宝耷拉着脑袋，小声道：“俺没注意…风一吹，它就倒了…俺赔…”
“赔？你赔得起吗？那可是小生用了三日的工夫抄录的……”胡言不依不饶。
李狗蛋看了看那塌掉的柴垛，又看了看胡言那破书案和散落在地、沾了泥土的几张破纸，心里顿时明白了。
这胡言分明是借题发挥，嫌弃阿宝粗鲁，故意找茬。
他心下一动，立马有了主意。
他脸上堆起和事佬的笑容：“哎呀呀，我当多大点事呢！胡秀才，消消气，消消气！阿宝他不是有意的。你看这样行不行，让阿宝帮你把书案修好，再帮你把柴垛重新垒好，垒得结结实实的，保证八级大风都吹不倒！”
胡言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但依旧拿着架子：“这还差不多…”
“至于这《大儒》嘛…”李狗蛋弯腰捡起一张脏了的纸，掸了掸土，摇头晃脑地念道：“‘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啧啧，胡秀才，您看，圣人都说了，别人不了解你，你也不生气，这才是君子啊！阿宝他一个粗人，不知您这笔墨珍贵，您这等学富五车的君子，岂能跟他一般见识？这岂不是…违背了圣人的教诲？”
他这一顶“君子”的高帽子扣下来，胡言顿时噎住了，也没留意到李狗蛋那句咬文嚼字的话是哪位圣人说的。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话茬，总不能说自己不是君子吧？一时间，脸憋得比阿宝还红。
李狗蛋趁热打铁，对阿宝使了个眼色：“阿宝，还愣着干嘛？赶紧给胡秀才赔个不是，然后动手！好好修，好好垒！体现出咱们衙门上下团结友爱的精神！”
阿宝如蒙大赦，赶紧对着胡言鞠躬：“胡秀才，对不住！俺错了！俺这就修！”说完，就立马吭哧吭哧就开始搬柴火。
胡言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着李狗蛋那笑嘻嘻的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自己被绕进去了，但对方又是引经据典（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引的，还有点歪），又是捧着自己，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最后只得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回了自己屋，门关得震山响。
李狗蛋看着胡言关上的房门，嘿嘿一笑：小样，跟老子玩道德绑架？老子用圣人语录压死你！
解决了这小插曲，李狗蛋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他帮着阿宝一起垒柴垛，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阿宝，你听说过赵员外吗？”
阿宝抱着一捆粗大的柴火，不费吹灰之力：“知道啊，城里最大的老爷，可有钱了。俺以前在他家别院扛过活，饭管饱！”
“他为人怎么样？”
阿宝挠挠头：“俺不知道！就记得他家管家可凶了，克扣工钱，俺力气大，他们不敢扣俺的，但好多人被扣了也不敢吱声。”
李狗蛋若有所思。
正说着，就见老钱背着手，唉声叹气地从二堂那边走过来。
“钱叔，咋了？愁眉苦脸的？”李狗蛋打招呼。
老钱抬眼看到是他，叹了口气：“唉，别提了。库房里堆的那批去年没收上来的陈粮，眼看就要霉透了，县令老爷让赶紧处理掉，换点钱帛入库。可那粮陈得都快能杀人了，谁会要啊？找了几家粮商，价格压得比土还便宜！这差事，难办哦！”
陈粮？处理？
李狗蛋眼睛猛地一亮！一个“绝妙无比的主意”瞬间蹦了出来……
他一把拉住老钱，脸上堆起极其“灿烂”的笑容：“钱叔！钱叔！别愁！我有办法！不仅能把陈粮卖出去，说不定还能让县太爷乐得给您发赏钱！”
老钱狐疑地看着他：“你小子又有什么歪主意？我可告诉你，那是官粮，不能乱来！”
“瞧您说的，我是那乱来的人吗？”李狗蛋拍着胸脯：“咱这叫盘活资产，创新营销！您就瞧好吧！不过…这事得需要顾大人点头，还得请您老从旁美言几句…”
他在老钱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低声说了一通。
老钱一开始听得直皱眉头，连连摇头：“胡闹！简直是胡闹！这成何体统…”
但听着听着，他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了一些，眼神里透出几分惊奇和…一丝跃跃欲试？
“这…这真能行吗？”老钱依旧将信将疑。
“咱把‘吗’字去掉！肯定行！”李狗蛋信心满满：“您想啊，总比烂在库里强吧？还能给衙门创收！顾大人那边……”
老钱沉吟片刻，一跺脚：“罢了！死马当活马医！我这就去找顾大人说道说道！你小子，跟我一起来！要是这馊主意惹出祸事，板子先打你屁股！”
“好嘞！”李狗蛋眉开眼笑，赶紧跟上。
他心里盘算着：赵员外？先放一边！搞定这单，立上一功，在这衙门里才算真正站稳脚跟！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有点资本…
他看着老钱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异界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
虽然这大道，看起来似乎有点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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