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侧厢，顾盼生听老钱磕磕巴巴、添油加醋地转述完李狗蛋那“惊世骇俗”的卖粮计划，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像是同时看到了会飞的猪和会跳舞的板凳。
他缓缓转过头，盯着在一旁搓着手、一脸“快夸我”的李狗蛋：“你…再说一遍？你要给那批快长绿毛的陈粮…办个啥？”
“‘天玄首届珍稀陈化粮品鉴拍卖大会’！”李狗蛋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地重复了一遍，还自带气势地挥了一下手：“顾大人，您想啊，这粮它虽然陈，但它年份足啊！这叫什么？这叫岁月的沉淀！这叫时光的味道！一般新粮能有这底蕴吗？”
顾盼生：“……” 他低头看了看茶杯，有点怀疑里面是不是被李狗蛋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钱在一旁捂着脸，实在是没眼看。
李狗蛋却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咱们不能把它当普通粮食卖！咱们得包装！得讲故事！得赋予它文化内涵！您想想，咱们可以这么说：此粮乃是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于官仓之中静卧三载，温和陈化，米脂尽凝，熬粥最是养胃健脾，回味无穷！乃馈赠长辈、体恤下属、彰显品味之佳品！限量发售，欲购从速！”
顾盼生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李狗蛋，你…你是不是饿出癔症了？那玩意儿喂猪猪都嫌拉嗓子，还馈赠长辈？彰显品味？”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李狗蛋痛心疾首：“猪懂什么品味？咱们卖的不是粮，是概念！是稀缺性！是噱头！您就信我一次！咱们就在衙门口支个摊子，敲锣打鼓这么一吆喝，再找几个托儿…呃，是找几个真心识货的乡绅带头抢购，营造出火爆场面！保证让那些好面子的土财主们趋之若鹜！”
顾盼生看着李狗蛋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又看了看一旁虽然觉得离谱但似乎被“创收”两个字打动、略显犹豫的老钱，他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那批陈粮确实是老大难，能处理掉就是政绩一件。这法子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但……万一呢？这小子之前审鸡案不就歪打正着了？就算失败了，似乎……也没什么更大损失？还能看个乐子？
“罢了罢了！”顾盼生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副“我就看你作妖”的表情：“就依你！老钱，你配合他。需要什么人手支应，从杂役里调。但是李狗蛋，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搞砸了，或者惹出什么乱子，板子可就不止二十下了！”
“得令！谢大人！”李狗蛋喜笑颜开，打了个千儿，拽着还在发懵的老钱就往外跑。
计划很快就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了。
李狗蛋先是拉着阿宝去库房，挑了少数几袋相对而言，品相最好、霉味最轻的陈米，用细筛过了好几遍，看起来居然…勉强能入口了。
然后他找来衙门里字写得最好的老钱（被迫营业），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张大红海报：
【天玄朝钦定·清河县官仓·三载陈化老粮·限量品鉴发售！】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养胃珍品，官家认证！】
【数量有限，售完即止！】
接着，他又让阿宝去找了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擅长起哄架秧子的帮闲，许以每人五个铜板的“劳务费”，让他们在拍卖时充当“热情顾客”。
最后，他亲自跑到县城最热闹的集市口，借了面锣，跳到一块石头上，扯开嗓子就开始了预热宣传：“老少爷们儿们！婶子大娘们！官仓放粮啦！不是新粮！是比新粮还金贵的陈化老粮！三年窖藏！滋阴补阳！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啊！明天晌午，县衙门口，限量抢购！来晚了可就只剩麸皮啦！”
路人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陈粮？官仓那些都快发霉的吧？”
“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还滋阴补阳？骗鬼呢！”
“去看看热闹也行…”
……
虽然质疑声一片，但“官仓”、“限量”、“滋阴补阳”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还是成功地勾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
第二天晌午，县衙门口果然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几张破桌子拼成的台子上，铺着问戏班子借来的红布，上面摆着几碗精心筛选、甚至微微用油灯熏出点“蜡黄光泽”的陈米样本。
旁边立着阿宝那铁塔般的身影，抱着胳膊，威慑力十足，这样主要是用来防止有人尝出味道不对掀桌子的。
李狗蛋还是穿着那身宽大的号衣，人模狗样地站在台前，手里拿着个惊堂木，充当拍卖槌。
老钱躲在衙门门房里，只露出半张脸，紧张得直哆嗦。
顾盼生则坐在二堂靠窗的位置，端着茶杯，看似悠闲，实则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李狗蛋敲了下惊堂木，开始他的表演：“天玄首届，也是唯一一届珍稀陈化粮拍卖大会，现在开始！第一袋，三载陈米，底价五十文！注意了啊，是五十文起！不是五十文一袋！价高者得！机会难得！”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嘘声，五十文都能买不少新米了！
冷场了。
就在李狗蛋额头冒汗，准备让埋伏在人群里的托儿上场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五十一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穷酸秀才胡言，不知何时挤到了前面，手里捏着几文钱，一脸“我是来给你们捧场”的倨傲表情。
其实，他纯粹是来看李狗蛋笑话的，想着花几文钱买一袋，回头好好写篇文章嘲讽一下这荒唐事。
李狗蛋心里骂娘，但脸上笑容不变：“好！这位秀才公有眼光！五十一文！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五十一文一次！”
人群里的托儿立刻反应过来，高声喊道：“五十五文！”
另一个托儿紧随其后接上：“六十文！”
胡言愣了一下，没想到真有人抢？他好面子，梗着脖子道：“六十一文！”心里盘算着，超过七十文就撤。
“六十五文！”
“七十文！”
托儿们敬业地喊着价。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难道这陈粮真有什么门道？连秀才公都抢？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商人犹豫着开口：“七…七十五文！”他想的是，万一这真是好东西，买回去孝敬老娘试试？
价格一旦被真实需求推动，气氛立马就变了。
“八十文！”
“八十五文！”
托儿们混在里面继续煽风点火，价格也是一路攀升。
李狗蛋敲着惊堂木，声音激昂：“一百文！这位老板出一百文！还有没有？一百文一次！一百文两次！一百文三次！成交！恭喜这位老板喜提养胃珍品！”
第一袋陈米，以高出市面新米近一倍的价格成交了！
有了开头，后面就顺利多了。
好奇的、好面子的、真的相信有什么特殊功效的富户们开始纷纷出价。
几袋品相最好的陈米甚至拍到了将近两百文一袋！
躲在门房后的老钱看得目瞪口呆。
二堂的顾盼生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拉出来拍卖的陈米被抢购一空！
后来没买到的，居然还围着问什么时候再有第二批…
李狗蛋揣着收来的沉甸甸的一串串铜钱，趾高气扬地走进二堂，哗啦啦倒在顾盼生面前的桌子上。
“大人！幸不辱命！所有陈米售卖一空，共得钱…呃，老钱叔，多少来着？”他扭头问跟进来的老钱。
老钱激动得手指发颤，飞快地扒拉着算盘：“刨去给那些…那些‘热心乡邻’的劳务费，净得…净得七贯又三百文！比卖给粮贩多了足足五倍有余！”
顾盼生看着那堆钱，又看看一脸得瑟的李狗蛋，表情复杂得像吞了只苍蝇，却又不得不承认这苍蝇是红烧味的。
他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小子，真是…真是根好搅屎的棍子！”但语气里，却分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欣赏和…警惕？
李狗蛋嘿嘿一笑，凑近低声道：“大人，这搅得好，不就是本事吗？”
正当他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时，一个衙役跑了进来：“顾大人，李狗蛋，赵员外府上的管家来了，说…说要见见卖陈粮的那位‘奇人’。”
堂内气氛瞬间一凝。
老钱脸上的笑容僵住。
顾盼生眉头微蹙。
李狗蛋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赵员外？他果然注意到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狗蛋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那身麻袋号衣，脸上又堆起那副混不吝的笑容：“哟，赵员外有请？那得去见见！说不定是看中咱的才华，想高价挖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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