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同化”。
这四个字像四颗冰钉,楔入我的耳道,直抵脑髓,带来一阵尖锐的寒意和空洞的回响。
“家”。
它说要把这里变得更像“家”。
灶台上的炒锅还冒着残余的热气,盘子里剩下几根零散的肉丝,油渍在洁白的瓷面上晕开油腻的光。空气中混杂着炒肉的香气、焦糊味、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它的冰冷气息。这一切构成了一种极端怪诞、令人作呕的氛围。
而它,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那个模仿来的、巨大而僵硬的笑容,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等待着。仿佛刚才吞下那捧滚烫肉丝的不是它,仿佛它只是一个刚刚下达了指令的终端。
帮忙。它不是询问。
我的喉咙干得像撒哈拉的沙,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摩擦的痛感。血液在血管里迟缓地流动,冰冷粘稠。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逃?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掐灭。大门在它身后,窗户都装着防盗网。而且,它能那么快扭断脖子……我能快过它吗?
呼救?手机在卧室。就算拿到,我能说什么?说我的女朋友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正在厨房里进行“环境同化”?
恐惧像一件湿透的棉袄,紧紧裹着我,沉重,窒息。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更加冰冷的东西开始渗出来——一种近乎本能的、绝望的顺从。就像落入陷阱的动物,在挣扎到筋疲力尽后,剩下的只有僵直的等待和一丝扭曲的、希望痛苦晚点来临的侥幸。
也许……也许听话……满足它……阿哲……
我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得能听到自己颈椎摩擦的声音。
它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毫米,但那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它转过身,不再看我,开始……巡视。
它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初学般的、轻微的不协调,但比之前似乎流畅了一些。它像一台被激活的扫描仪,缓慢地踱步,苍白的手指划过厨房流理台冰凉的表面,划过光滑的瓷砖墙面,划过木质餐桌的纹理。
它的触摸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情感,只是纯粹的……感知。记录。
它在一把椅子前停下。那是阿哲最喜欢的椅子,椅背上搭着她常用的一条浅灰色披肩。它伸出手,指尖掠过披肩柔软的绒毛,停留了片刻。然后,它抓起披肩,放到鼻子下,又一次进行了那种深深的、分析式的吸气。
“纤维。尘螨。皮脂。信息素残留。”它平板地报出词汇,像在读取扫描结果。然后,它随手将披肩扔在了地上,仿佛那只是一件无用的样本。
我的心脏抽搐了一下。那是阿哲很喜欢的披肩。
它继续移动,走到了客厅。我像个被无形绳索牵着的幽灵,麻木地跟在它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它的视线扫过沙发——上面还扔着两个我们昨晚靠着的抱枕;扫过书架——塞满了我和阿哲的书和杂物;扫过电视柜——上面摆着我们的合影,照片里我们笑得阳光灿烂。
它在那张合影前停驻了。
它伸出那只沾过生肉油渍和焦灰的手,拿起了相框。冰冷的手指摩挲着玻璃表面,覆盖了照片上阿哲灿烂的笑脸。
它歪着头,看着照片,又缓缓转过头,看着跟在后面的我。
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我和照片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
然后,它咧开嘴。
“不协调。”它说。
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我如坠冰窟。
它松开手。
相框直直坠落。
“啪嚓——!”
玻璃四分五裂,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照片从破碎的相框里滑了出来,边缘被玻璃碴划破。
它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仿佛只是清除掉了一个错误的代码。它转过身,继续它的“巡视”,脚步踩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我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张被撕裂的、沾上灰尘的照片。照片上阿哲的笑容,在破碎的玻璃后面,显得无比刺眼而遥远。
它走到了阳台门口。窗帘没有拉严,外面是沉沉的夜色,远处城市的霓虹光模糊地透进来一点。
它停下脚步,望着窗外那片浓稠的黑暗,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
它忽然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向窗外远处那些星星点点的、别人家的灯火。
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波动?像是接收不良的无线电,掺杂着杂音。
“那些光点……”它说,语调依旧平板,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困惑,“……也是‘家’吗?”
它维持着指向窗外的姿势,那颗扭曲了一百八十度的头颅,缓缓地、缓缓地转回来。
冰冷的视线越过肩膀,再次落在我脸上。
那个巨大而僵硬的笑容,还焊在它的脸上。
“为什么……”
“……它们的‘加工’方式,闻起来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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