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神宫,冰晶殿深处。
此地比沐清溪平日修炼的殿堂更加幽邃寒冷,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万载玄冰构筑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天然形成的、如同大道纹路般的冰晶脉络,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森然寒意。大殿中央,并非玉髓台,而是一方巨大的、仿佛由整块“极寒冰魄”雕琢而成的宝座,寒无漪便端坐其上。
他依旧是那身纯粹的白衣,面容俊美而毫无表情,冰瞳空洞,仿佛与这殿宇的寒冷融为一体。他手中捏着一枚非冰非玉、材质特殊的信符,其上流转着淡淡的青色剑意,正是林帆以特殊加密手法封存的密信。
沐清溪静立于宝座之下,垂首恭立。她感受到殿内比往日更加凝重的气氛,心中不免有些揣测。师尊突然召见,且是在这核心禁地,必有要事。
“青元剑宗,林帆,送来一信。”寒无漪开口,声音如同冰川摩擦,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直接将那枚信符凌空送至沐清溪面前,“你看。”
沐清溪心中微动,接过信符。神识探入,林帆那沉稳而清晰的声音便在她识海中响起,内容正是关于裂风谷一战中发现的四仙器异常共鸣现象,以及他对此可能与上古秘辛、乃至世界稳定相关的猜测与担忧。信中言辞恳切,逻辑清晰,并提出了暂时搁置争议、共同调查此事的提议。
尽管早已在月下听林帆提及过相关猜想,但此刻看到这正式且详尽的密信,沐清溪内心依旧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她能想象林帆得出这个结论所需的前瞻性与魄力,更能感受到他字里行间那份超越宗门私利、关乎此界众生的责任感。
她迅速收敛心神,将信符恭敬地递还给寒无漪,冰蓝色的眼眸抬起,迎向师尊那仿佛能冻结一切的空洞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分析道:
“师尊,林帆所言,弟子认为非虚。当日坠星原之战,最后时刻,我催动冰狱镇魂镜,他施展青冥道剑,雷煌的万灵血魂铃亦在远处产生感应,那一刻……弟子确实隐约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寻常力量碰撞的奇异波动,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未能细究。”
她略微停顿,组织着语言,力求客观:“况且,八十年前四象古阵之行,我等亲身经历,四宗仙器确与那上古大阵有着莫大关联,皆因阵法的召唤而齐鸣。林帆此番发现,或许正是揭示了仙器之间,除对立相克之外,更深一层、源自古阵本源的潜在联系。”
寒无漪那空洞的冰瞳依旧注视着沐清溪,仿佛在审视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微情绪。良久,他才缓缓问道,声音依旧冰冷无波:
“你认为,此乃青元剑宗久战疲敝,欲行缓兵之计?或是那林帆,另有所图?”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指核心。沐清溪知道,师尊并非不信任她的判断,而是在考验她,是否因私情影响了宗门立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林帆”二字泛起的微澜,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回禀师尊,弟子认为,林帆其人,道心之坚定,眼界之开阔,绝非拘泥于一时一地得失之辈。此等关乎上古秘辛、可能动摇四宗根基乃至影响世界稳定之事,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也不屑于用作简单的缓兵伎俩。”
她微微昂首,声音中带上了属于玄冰圣女的担当与凛然:“此事之重大,已超脱四宗恩怨。若其所言为真,而我等因猜忌而坐视不理,一旦酿成不可挽回之后果,我玄冰神宫亦有守护此界、庇佑苍生之责,届时悔之晚矣。故而,弟子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至少,联合调查,厘清真相,于我宫,于四域,皆是有益无害之举。”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那万古不化的寒意在空中无声流淌。寒无漪的手指,在那极寒冰魄雕琢的扶手上,极轻极缓地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
沐清溪屏息凝神,等待着师尊的决断。她知道,这个决定对于一向以冰冷和封闭着称的玄冰神宫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要打破数千年的隔阂与敌意,与曾经的对手,进行一场充满未知的合作。
仿佛过了许久,寒无漪敲击扶手的声音停了下来。他那空洞的冰瞳转向沐清溪,虽然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但沐清溪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淡去了些许。
“可。”
一个字,从寒无漪口中吐出,清晰而冰冷。
“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他继续说道,“与青元剑宗接洽,交换信物,允其派员查阅我宫相关古籍。你亦需亲自参与,带领宫中精通古语的宿老,与青元剑宗之人,共同于两宗古籍库藏之中,探寻此事的真相。”
他的话语顿了顿,那空洞的冰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锐光:
“但需谨记,清溪。此乃非常时期之非常合作。警惕之心,不可或忘。一切以宗门利益与探查真相为优先,若有任何异常,随时禀报。”
“是!弟子领命!定不负师尊所托!”沐清溪心中一块巨石落地,郑重躬身行礼。她知道,这已是师尊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开放与信任。
……
数日后,一场跨越宗门界限的、隐秘而浩大的古籍排查工程,在青元剑宗与玄冰神宫的核心禁地同时展开。
青元剑宗,藏经阁深处。
此地并非寻常弟子可以进入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与灵墨混合的特殊气味,以及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宁静道韵。一排排高达数丈、以灵木打造的厚重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摆放着无数或新或旧、材质各异的典籍、玉简、帛书。
林帆亲自带队,身旁跟着数位宗门内对上古文字、阵法、宗门史有着极深研究的老学究,以及天刑长老派来的一队精锐弟子负责警戒与协助。他们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脆弱的古老卷宗,神识扫过一枚枚记载着晦涩信息的玉简。
过程远比想象的艰难。许多典籍因年代久远而残破不堪,字迹模糊;有些则使用了如今早已失传的、更加古老的文字变体,解读起来异常困难;更多的记载则零散破碎,如同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需要极大的耐心与运气才能将其串联起来。
玄冰神宫,秘典库。
此地的环境与青元剑宗截然不同。一座座巨大的玄冰橱柜取代了木质书架,橱柜内并非书籍,而是一块块被冰封保存的玉简、骨片、石碑拓印,甚至是某些不知名生物的皮革,上面以各种方式记录着信息。极寒的环境有效地保护了这些载体,使其历经万年而不腐,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也让在此工作的人必须时刻运转灵力抵御。
沐清溪同样带领着一队玄冰神宫的学者与核心长老在此搜寻。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白劲装,神情专注,亲自检视着那些被寒冰封印的古物。冰狱镇魂镜的投影悬浮在她身侧,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镜光,并非用于防御,而是借助其沟通幽冥、映照真实的特性,辅助感应那些古老载体上可能存在的、隐晦的能量印记或精神残留。
两边的工作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大量的信息被筛选、排除,有用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frustration (挫败感)开始在一些学者心中蔓延。
然而,转机往往出现在坚持之后。
这一日,在青元剑宗藏经阁,一位专注于史前纪年研究的老长老,从一堆几乎要化作齑粉的竹简残片中,拼凑出了一段来自名为《太初纪事》的残卷。他戴着特质的手套,颤抖着双手,将那段以古篆文书写的文字翻译了出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清浊初分,界壁未固,宇内混沌之气时有倒灌,灾劫频生……有四灵圣兽虚影自混沌深处来,感天地之呼唤,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真形,镇守四极,定地水火风,梳理阴阳,至此方有安稳乾坤……后有大智慧者,感念圣兽之功,亦忧其力有尽时,遂穷毕生之力,采撷四象镇守四方之本源精粹,铸成四器,以为‘钥’,分置四极,与圣兽虚影相合,共同维系阵眼,守护此界安宁……”
“钥!”林帆目光一凝,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的字眼!四器并非仅仅是武器或象征,而是如同钥匙一般,与那镇守四极的四象圣兽虚影共同维系着某个“阵眼”!这无疑指向了四象封魔古阵!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玄冰神宫秘典库也传来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位玄冰神宫的长老,在解读一块被封存在核心区域、高达丈许的万载玄冰碑文时,发现了更加惊人的记载。那碑文以古老的冰魄文刻写,字迹深入冰髓,历经无数岁月依旧清晰。沐清溪亲自以神识感应,结合几位精通冰魄文的宿老共同破译,终于解读出了其中一段至关重要的内容:
“……后世子孙需谨记,‘封魔’乃表象,‘定界’方为‘四象浑天阵’之根本!阵眼核心沟通世界本源,维系界壁之稳固。‘四钥’(指四仙器)共鸣,其力交融,可抚平因内外之力冲击而产生的‘法则涟漪’,固本培元,滋养天地……然,若阵眼核心因故受损,或‘四钥’长期相争,互耗其力,则共鸣之效不显,反会加剧法则动荡,致使界壁渐薄,混沌之气渗透,终将……祸及苍生,万物倾颓……”
“定界!”“法则涟漪!”“界壁渐薄!”“祸及苍生!”
每一个词,都如同惊雷,在沐清溪和所有参与破译的玄冰神宫修士脑海中炸响!
这玄冰碑文,不仅印证了青元剑宗《太初纪事》中关于“四钥”的说法,更进一步揭示了四象古阵(此处碑文称之为“四象浑天阵”)的真正作用——定界!而四仙器作为“钥”,其共鸣是稳定世界、抚平法则动荡的关键!反之,若四器长期对立争斗,不仅无法发挥稳定之效,反而会加速世界的崩坏!
两块分别来自青元剑宗与玄冰神宫、记载于不同载体、使用不同古老文字的文献,跨越了万载时光与宗门的壁垒,在此刻,相互印证,拼凑出了一个令人震撼且深感不安的真相!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迅速传递回双方高层。
林帆接到沐清溪传来的、关于玄冰碑文的详细解读时,即使以他的心性,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气。他之前的预感被证实了,而且情况远比想象的更加严重。
四仙器并非简单的镇宗之宝,它们是维系此界稳定的“钥匙”!而四宗持续千年的争斗,驱使仙器互相攻伐,很可能正是在一点一滴地……磨损着这个世界的根基!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与紧迫感,压在了他的心头。
必须尽快让另外两宗,尤其是万兽山和焚天谷,意识到这一点!否则,无需外敌入侵,他们自己,就可能成为毁灭这个世界的推手!
合作的必要性,此刻已不再是打破战局僵局的策略,而是关乎此界所有生灵存亡的、刻不容缓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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