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抛光剂、昂贵香水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深海的神秘腥气,迎面扑来。我靠在海洋交响号顶层甲板的栏杆上,这艘号称移动的七星酒店的庞然大物,正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平稳,切开墨蓝色的公海海面。下方,泳池派对的喧嚣隐约传来,比基尼美女、穿着夏威夷衬衫的富豪、端着托盘穿梭的侍者……构成一幅完美的、纸醉金迷的航海图景。
但我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沾满铁锈的羊毛。
“铭哥,你左前方九点钟方向,那个正往嘴里塞鱼子酱、胖得像颗海胆的家伙,是南美某个毒品集团负责洗钱的财务总监,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上榜上有名,赏金够把咱们咖啡馆的咖啡豆换成金箔的。”耳机里,猴子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嘶嘶声,以及一种混合着紧张和猎奇兴奋的颤音,“他旁边那个穿着旗袍、摇扇子的亚裔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是吧?她是东南亚最大的地下钱庄之一的实际控制人,外号鬼婆婆,经手的黑钱能填平黄浦江。”
我轻轻晃动着手中那杯伪装成威士忌的冰红茶,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短暂的痕迹。目光掠过猴子提到的那两位,以及更多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贵宾”。意大利黑手党的教父级顾问,东欧的军火寡头,中东的某位实权王子,非洲的资源军阀代表,甚至还有几位经常在财经新闻头版出现的、衣冠楚楚的跨国企业cEo和退休高官……这哪里是什么继承仪式,简直是全球犯罪与权力精英的团建年会。
“猴子,游轮系统的后门开得怎么样了?别光顾着认人,万一待会儿需要跳帮接舷战,咱们得能掌控这艘船的动力和通讯。”我压低声音,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说道,脸上维持着一种符合即将继承家业的年轻富豪人设的、略带疏离的平静。
“放心吧铭哥!这船的系统设计者肯定是个直男,防火墙厚是厚,但逻辑漏洞跟筛子似的。主控室权限暂时还不敢动,怕触发高级警报,但公共区域的监控、部分非核心舱室的电子锁、内部通讯系统,还有……嘿嘿,他们那个引以为傲的、能自动规避风浪的稳定系统,现在都留下了我的‘小礼物’。必要时候,我能让这艘十万吨的大家伙在海上跳芭蕾,保证把那些老狐狸的假牙都晃出来!”猴子的语气带着技术宅特有的、攻克难关后的嘚瑟。
我心里稍微定了定。这艘船就是一座漂浮的、与世隔绝的钢铁孤岛,猴子是我们连接外界的唯一桥梁,也是我们可能逃出生天的关键。
“保持静默,非必要不搞行为艺术。”我提醒了一句,目光投向远处海天一色的地平线。蔚蓝,广阔,却隐藏着吞噬一切的暗流。就像我此刻的处境,表面风光,内里是走钢丝般的凶险。
“天铭,”叶晓洁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响起,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藏蓝色职业套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短发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平光眼镜,手里拿着一个看似普通、实则内嵌多层加密存储设备的皮质笔记本,完美扮演着一位精明干练、沉默寡言的随行法律顾问,“刚才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位欧洲银行家,他袖扣上的祖母绿,产地与三年前哥伦比亚一批被劫走的赃物特征完全吻合。他已进入我的重点观察名单。”
她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份合同条款,但我知道,她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堪比高速扫描仪的眼睛,正以惊人的效率记录着每一个细节——面孔、衣着、配饰、交谈对象、微表情、不经意流露的口音……她的任务,就是在这场群魔乱舞的盛宴中,像考古学家一样,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丞相网络的权力结构与运作模式,寻找可能的裂痕与致命的证据。
“嗯,记下来。回头看看能不能用这线索跟国际刑警换点咖啡券。”我扯了扯嘴角,将杯中最后一点冰红茶饮尽。酒精在这种场合是绝对的禁忌,保持头脑百分之百的清醒,是活下去的第一要务,也是展开复仇的前提。
在我身后半步左右,如同铁塔般矗立着秦叔。他换上了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领口紧扣,墨镜遮住了他锐利的眼神,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专业保镖气场。只有偶尔他调整站姿,或者脖颈微微转动观察四周时,那紧绷的肌肉线条和下颌角,才泄露出他全神贯注的戒备。有这座“定海神针”在侧,我心中那因置身狼窝而本能升腾的寒意,才能被强行压制下去。
一周前,那条“漂泊已倦,当归”的信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汹涌波澜。回应来得迅疾而隆重,一份措辞古雅、镶嵌着复杂电子金边、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加密请柬,直接穿透了猴子布下的层层防火墙,出现在我们的核心服务器上。邀请徐天铭先生——徐氏承相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前往公海,参加继位观礼仪式。地点,正是这艘航行于法律真空地带的海洋交响号。
明知是鸿门宴,是龙潭虎穴,但我们别无选择。正如二叔所言,这是接近核心、洞悉真相、甚至从内部引爆这个黑暗帝国的唯一机会。我们精心编织的身份——渴望权力、对父母之死心存疑虑但更想上位的年轻继承人,专业冷静的法律顾问,忠诚可靠的保镖——就是我们闯入兽穴的伪装。
傍晚时分,海天相接处燃烧起壮丽的晚霞,将整艘游轮镀上一层瑰丽而有些不真实的金红色。真正的仪式即将开始。我们按照请柬上的最终指示,来到了位于游轮最底层、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厚重得像是银行金库大门的金属舱门前。四名穿着类似高级船员制服、但眼神冰冷、太阳穴鼓起、腰间明显佩戴着武器的壮汉守在那里,用堪比机场安检的严格程度,对我们进行了搜身和仪器扫描。叶晓洁的笔记本被反复检查,我的那支特制钢笔(猴子改造的微型电击和录音设备)也被拿起端详了片刻,幸好其伪装足够精妙,最终有惊无险地通过。
舱门无声地横向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倾斜、铺着暗红色天鹅绒地毯的宽阔通道。空气瞬间变得凝滞,温度似乎也降低了几度,奢华依旧,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古老威权、血腥金钱和绝对隐秘的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通道尽头,是一扇对开的、目测有数吨重、雕刻着与“承相令”和断水剑格上类似的、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古老云雷纹路的暗色木门。门前的侍者躬身,用力推开。
门后的景象,即便我已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真正目睹时,心脏依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这是一个堪比罗马万神殿的圆形大厅,挑高惊人,目测超过十五米。穹顶并非壁画,而是真实的、可以开启的透明装甲玻璃,此刻外面是深邃的、繁星开始闪烁的夜空,仿佛直接将宇宙星空搬了进来。大厅四周矗立着巨大的、雕刻着各种奇异兽纹的罗马柱,墙壁上镶嵌着暗金色的壁灯,光线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照亮了中央区域。
大厅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环形座位区,环绕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块墨玉打磨而成的光滑圆桌,桌面上似乎也隐隐流动着云雷纹的暗光。座位是那种看起来极度舒适、包裹性极强的单人沙发,但摆放的位置和角度,隐隐透露出森严的等级秩序。
而坐在,或者说,慵懒倚靠在这些沙发上的,才是真正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的存在。
之前猴子在甲板上指认过的那些“大佬”们,几乎悉数在场。他们不再是泳池边那个看似放松的度假者,此刻,每个人都卸下了伪装,显露出真实的獠牙。那个南美毒枭眼神浑浊却充满残忍的兴致;意大利黑手党顾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古董匕首;东欧军火寡头如同一头沉默的北极熊,周身散发着寒意;中东王子抚摸着手中的宝石,眼神睥睨;非洲军阀代表脸上带着原始的、毫不掩饰的掠夺欲望;而那些政商名流,则是一副精于算计、洞悉规则的冷漠面孔……
猴子在耳机里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铭哥……我……我他妈好像把地狱十八层的住户名单实体化了……这视觉冲击力比看数据库刺激一万倍……那个穿白袍的王子,他名下的基金会是至少三个恐怖组织的金主;那个俄国佬,涉嫌策划了多起政变;还有那个cEo,他的公司用童工和血汗工厂……”
叶晓洁不动声色地靠近我半步,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快速说道:“环形下沉式结构,强调中心权威。座位排列有讲究,靠近中心区域的几人,气息最为沉稳,应该是核心中的核心。注意他们的眼神交流,存在明显的派系和权力链条。”她的观察力一如既往地精准如手术刀。
我微微颔首,努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回到家一样自然——虽然这个“家”的装修风格过于硬核,邻居也过于热情好客。我在一个位于环形中段、不算起眼也不算边缘的空位坐下,秦叔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地立在我座椅侧后方,叶晓洁则坐在我旁边稍靠后的位置,打开了笔记本,一副准备记录会议纪要的专业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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