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颜去世满一周年。
这个日子,像一道无形的刻痕,深深刻在了萧御的生命里。
城市依旧喧嚣运转,萧氏集团的业绩在他近乎偏执的投入下甚至超越了以往,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指令,几乎不与人交谈,整个人像一座行走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周年祭日当天,他没有去墓园。
而是选择在黄昏时分,独自一人登上了公司天台。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在他脚下铺展成一片璀璨却冰冷的光海。
晚风带着秋日的凉意,吹动他墨色的发丝和熨帖的西装衣角。
他站在虞颜曾经站立的位置,望着他们一起看过星星、有过最极致浪漫的地方,手里紧紧攥着那条从未离身的星形项链,指节泛白,久久沉默。
没有眼泪,没有言语,只有一种被时光沉淀后、愈发沉重的静默的哀恸。
几天后,一场备受瞩目的慈善晚宴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举行。
政商名流、社会精英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奢华与浮夸的气息。
这是萧御在虞颜离开后,首次公开出席非商业性质的社交活动。
他依旧是全场的焦点。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塔士多礼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瘦,却也更加疏离。
他周旋于众人之间,应对得体,举止无可挑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与他无关的热闹世界。
晚宴进行到高潮,主持人用热情洋溢的声音宣布:“接下来,我们将见证一个充满爱与希望的时刻。有请萧氏集团总裁,萧御先生,为我们揭晓‘虞颜慈善基金会’的成立!”
场内响起礼貌而热烈的掌声,但更多的,是交织着好奇、探究与了然的目光。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名字背后的故事,此刻更是屏息凝神。
萧御在追光灯的照射下,步履沉稳地走上舞台。灯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脸映照得有些苍白,他站在话筒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众人,那眼神依旧沉寂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各位晚上好。”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感谢各位今晚莅临,见证‘虞颜慈善基金会’的启动。”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积攒着说出下一个名字的勇气。台下鸦雀无声。
“这个基金会,以**虞颜**的名义成立。”
当“虞颜”这两个字从他口中清晰而平静地吐出时,时间仿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台下不少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而萧御,在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神几不可查地恍惚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但他迅速垂下了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美地遮掩了那瞬间可能泄露的情绪。
只有离得最近的主持人,或许能捕捉到他握着话筒的、指节微微绷紧的细微动作。
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平静,仿佛在介绍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项目:“基金会将主要致力于两个方向:一是资助家境贫困但品学兼优的学生,帮助他们完成学业,追逐梦想;二是为因意外导致脑损伤、陷入长期昏迷或植物状态的患者及其家庭,提供医疗援助、康复支持以及心理关怀。”
他阐述着基金会的宗旨,条理清晰,语言简练。
没有煽情,没有追忆,没有提及任何个人情感。
然而,正是这份过分的冷静与克制,反而让台下一些敏感的人,感受到了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强行压抑的悲伤。
他像是在用最理性的方式,为她构建一个永恒的纪念碑,将那份无处安放的爱与痛楚,转化为一种更持久、更广阔的力量。
“……我们无法预知命运的轨迹,但可以选择在苦难中伸出援手,在黑暗中点亮微光。”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台下,那眼神深处,像是藏着一片风雪过后、万物寂寥的荒原,平静,却荒凉得令人心悸,“希望这份微光,能帮助到一些需要它的人。这或许,也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他没有说“她”是谁,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各位。”
他微微鞠躬,动作标准而疏离,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下了舞台。
将后续的介绍和募捐环节留给了基金会的专业负责人。
晚宴还在继续,气氛重新变得热烈。
但萧御却仿佛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仪式,他拒绝了所有上前攀谈和敬酒的人,独自一人走到了宴会厅外的露台。
夜风凛冽,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宴会厅里的暖香。
他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脚下那片与一年前并无二致的璀璨灯海,缓缓地从礼服内袋中,再次掏出了那条星形项链。
钻石在都市的霓虹映照下,反射着冰冷而破碎的光芒。
他紧紧握着它,仿佛那是唯一能连接两个世界的信物。
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闭上眼睛,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着,泄露了那被他用强大意志力封锁在平静外表下的、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思念与痛苦。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帮助贫困学生,是因为他记得她曾经为了省钱,在加班后舍不得打车;资助脑损伤患者,是因为他深知那份漫长守望中,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煎熬。
他以她的名义,行她未竟之事,偿他未尽之憾。
“颜颜……”
一声极低极低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呼唤,终于从他唇间逸出,带着无法形容的疲惫与沙哑,“这样……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没有人回答。
只有城市的夜风,呼啸着穿过高楼间隙,带走了那微不可闻的呢喃,也带走了这个男人,在周年忌日里,唯一一次短暂泄露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慈善基金成了他怀念她的方式,一个光明正大、却又将最深伤痛严密隐藏的,永恒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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