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河流沉默而固执地向前奔涌,不知不觉间,又是数年光阴从指缝间溜走。
萧氏集团在萧御的掌控下,已然成为一个更加庞大而稳固的商业帝国,而他本人,也如同被岁月精心打磨过的磐石,愈发深沉、冷峻,也愈发沉默。
他依旧住在那个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却空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顶层公寓里。
办公室那个靠窗的工位,依旧每日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
“虞颜慈善基金会”运转良好,帮助了无数贫困学子重返校园,也为许多陷入绝望的脑损伤家庭带去了微光和慰藉。
他以此种方式,将那个名字镌刻在时光里,也刻在自己的生命轨迹上。
除了必要的商业应酬,他几乎杜绝了一切社交,也从未有任何女性能够靠近他身侧半分。
流言蜚语早已在年复一年的沉寂中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唏嘘与敬畏。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萧总,心早已随着那个早逝的女孩,一同长眠在了多年前那个秋日的下午。
这一日,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萧御驱车回到了许久未曾踏足的萧家老宅。
宅邸依旧保持着那份历经岁月沉淀的雍容气度,青砖灰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只是庭院里的古树似乎更加苍劲,爬满藤蔓的墙壁也添了几分斑驳。
老管家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恭敬地引他入内。
萧母坐在阳光房的藤椅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顶棚,柔和地洒在她身上。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锦缎旗袍,肩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然而,再名贵的保养品也无法完全掩盖岁月的痕迹,她的鬓角已然染上无法忽略的霜白,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刻,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充满掌控欲的眼眸,如今也沉淀下几分挥之不去的落寞与疲惫。
她看到儿子走进来,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相册——那里面,有萧御年幼时的照片,也有他们早已逝去的、和睦的家庭合影。
“御儿,来了。”她的声音比以往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母亲。”萧御微微颔首,在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下。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开衫,里面是白色的棉质衬衫,身形清瘦挺拔,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映不出太多情绪。
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茶点,又悄然退下。
阳光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掺杂着过往隔阂与岁月无力的寂静。
萧母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儿子脸上,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看着他眼底那片沉寂的荒原,看着他周身那股与这繁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寂。
几年了,他从未带过任何女伴回家,甚至在她几次隐晦的提及下,也只是一句冰冷的“不必再提”便堵住了所有后续。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新年宴会,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伤人的话语逼走那个叫虞颜的女孩;想起在书房里,她以母子关系和公司权柄相威胁,逼他放弃;想起在医院,她冷静地劝他“权衡利弊”……
当时,她坚信自己是为了儿子,为了萧家好。
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鲜活气息,只剩下一个完美却冰冷外壳的儿子,一种迟来的、尖锐的悔恨,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曾经以为的门当户对,所谓的家族利益,在儿子失去光芒的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漫长的沉默之后,萧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御儿……这几年,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萧御端起面前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表情。
“还好。”他回答得简短而敷衍。
萧母握着披肩边缘的手指紧了紧,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低哑了下去:“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已经太晚了……”
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儿子,那里面充满了挣扎、愧疚,以及一种属于母亲的、迟来的心痛:“当年……是妈妈错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阳光房里荡开细微的涟漪。
萧御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母亲。她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强势与精明,只剩下一个普通老人的懊悔与无力。
“我不该……那样对待虞颜那个孩子。”
萧母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她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却依旧泄露了情绪,“我不该用门第之见去否定她,不该对她说那些过分的话,更不该……用断绝关系和你父亲的心血来逼你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心底多年的重负吐出:“我总以为,我为你规划的道路是最好的。可现在我才明白……是我……是我亲手把你推到了今天这个境地。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固执,或许……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他们都懂。
萧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怨恨,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母亲口中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往,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直到母亲说完,用带着泪光的、近乎祈求原谅的眼神望向他时,他才缓缓放下茶杯。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棵见证了无数变迁的老榕树,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穿着廉价西装、眼神却清澈倔强的女孩。
良久,他才转回头,看向苍老而悔恨的母亲,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释然与疲惫。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既定事实:
“母亲,都过去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将所有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都轻轻覆盖。
他看着母亲眼中涌出的泪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永恒:
“我拥有过最好的。”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天台星光下她带泪的笑颜,海岛夕阳中她飞扬的裙角,还有病床前她沉睡的宁静……
“余生皆是回忆,”他微微停顿,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深刻入骨的温柔与满足,
“足矣。”
阳光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萧母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明白了。
她的道歉,她的悔恨,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的世界,早已在那个女孩离开时,就完成了最终的构建。
那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期待,只有无尽的、被他视若珍宝的回忆。
他不需要她的原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为那段撕裂的过往,也为他自己余下的人生,写下了最终的答案。
岁月给出了它的答案,而萧御,早已与这个答案,和解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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