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滚烫的酒液顺着喉咙烧灼而下,李铮(或者说,乌维)强迫自己吞咽,仿佛咽下的不是劣质的马奶酒,而是滚烫的铁砂,要将心底那份撕裂的痛楚和翻涌的恶心一同堵死、烧熔。篝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着那张刻意张扬的、属于草原勇士的面具,却无法照亮眼底深处那片凝固的冰寒。
“好!乌维!痛快!”呼衍勒在主位上拍着大腿,显然对李铮这副来者不拒的豪饮姿态极为满意,这正符合他心目中“勇士”应有的样子。他大手一挥,指着刚刚侍奉过他的那个汉女,那女子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这个女人,今晚赏你了!让她好好伺候我们新晋的勇士!”呼衍勒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施舍。
李铮端着酒碗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篝火的光似乎扭曲了一下,那汉女空洞的眼神与记忆中无数双绝望的眼睛重叠。胃里刚被酒精强行压下的酸水又一次顶到了喉咙口。他深吸一口气,让那带着牲畜膻味和汗臭的空气灌满胸腔,压下喉咙的痉挛。脸上属于“乌维”的笑容咧得更开,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粗鄙和贪婪。
“谢左大将!”他声音洪亮,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急不可耐的嘶哑,“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那汉女,随即又转向篝火旁几个正在给贵族们倒酒、身材明显更健硕些的匈奴女子,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属于匈奴男人的直白欲望,“这汉女软得跟羊羔似的,怕经不起折腾。左大将,属下还是更想试试咱们草原的烈马驹子,那才够劲!”
这话一出,篝火旁顿时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口哨声。那些匈奴贵族和勇士们显然对这种“口味”深表认同。
“哈哈哈!好小子!懂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百骑长拍着桌子大笑,“汉女也就图个新鲜,真要暖被窝,还得是咱们自己草原上的婆娘,那才叫够味儿!”
“乌维兄弟有眼光!改天哥哥带你去抢几个好生养的回来!”巴图也在一旁起哄,醉醺醺地拍着李铮的肩膀,显然完全没察觉身边兄弟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厌恶。
呼衍勒也朗声大笑起来,显然李铮这种“合乎时宜”的“品味”更投其所好:“好!有志气!这才是我呼衍勒的库图!草原的好马驹子有的是!等你再立新功,本将亲自为你挑!”
“谢左大将!”李铮再次躬身,将碗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灼烧感直冲头顶,眩晕感阵阵袭来。他需要这眩晕,需要这麻木。
宴会的气氛在酒精和呼衍勒的刻意引导下,逐渐从单纯的庆功转向了对下一次劫掠的狂热讨论。地图被铺开在油腻的食案上,羊油灯的火焰舔舐着粗糙的羊皮纸卷边。
“浑邪王此次大胜,单于庭必然有厚赐!”一个满脸横肉的贵族子弟,正是阿提拉的跟班之一,醉醺醺地指着地图上云中郡的位置,“但咱们也不能闲着!开春草肥马壮,正是南下‘打草谷’的好时候!我听说云中郡东边那几个屯垦区,这几年收成不错,汉人屯了不少粮食和牲口!”
“对!抢他娘的!”立刻有人附和,“那些汉人农夫,杀起来比砍草还容易!女人孩子拉回来,就是现成的奴隶!”
“还有盐铁!”另一个贵族眼中闪着贪婪的光,“上次抢的盐都快吃完了!汉人的盐井,铁匠铺子,都是好东西!”
污言秽语和对汉地财富、人口赤裸裸的觊觎充斥着空气。每一次“抢”字出口,都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在李铮的心上反复切割。他强迫自己盯着地图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名——五原、定襄、雁门……这些曾是他前世历史课本上的符号,如今却成了匈奴贵族口中即将被蹂躏、被血洗的目标。他仿佛能看到火光冲天,听到妇孺的哭嚎,闻到浓重的血腥。他端着酒碗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陶碗边缘。
巴图就坐在他旁边,依旧勾着他的肩膀,带着浓重的酒气大声嚷嚷:“乌维兄弟,到时候咱们一起!跟着左大将,保管杀得痛快!抢他个盆满钵满!让那些汉狗知道咱们的厉害!”他用力拍着李铮的背,每一掌都带着兄弟般的亲昵和嗜血的兴奋。
李铮喉咙发紧,只能再次灌下一口酒,让那酸涩的液体堵住所有几乎要冲口而出的驳斥和怒吼。他侧过脸,努力想对巴图挤出一点应和的笑容,肌肉却僵硬得如同冻土。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刚刚被阿提拉泼酒羞辱的那对汉人父女,正被两个匈奴兵粗暴地拖拽着,像处理牲畜一样,推向营地边缘那排低矮污秽、散发着恶臭的奴隶围栏。小女孩似乎被吓傻了,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睛,任由拖拽。她的父亲,那个脸上带着淤青的汉子,在踉跄中猛地回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瞬间穿透喧嚣的人群,精准地钉在了李铮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对同类的求救,只有刻骨的仇恨、绝望的唾弃,以及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看!这就是你效忠的主子!这就是你融入的狼群!你也是帮凶!”
李铮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攫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腔。他猛地低下头,避开那道目光,仿佛那目光带着滚烫的烙印,能将他虚伪的面具彻底灼穿。他握着酒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碗里浑浊的酒液泼洒出来,淋湿了他的皮袍前襟。
“乌维?怎么了?”巴图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醉眼朦胧地凑过来问,“喝多了?”
“没…没事,”李铮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不敢抬头,死死盯着碗里晃动的酒液,“酒太烈…有点上头。”他胡乱地解释着,再次将碗中剩下的酒狠狠灌了下去,试图用这穿肠毒药浇灭那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羞耻感和撕裂感。他融入的何止是狼群?他几乎是在亲手为自己挖掘坟墓,一座由汉人白骨垒砌、终将埋葬他所有良知的坟墓!
篝火依旧在噼啪作响,喧嚣的人声如同翻滚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耳膜。那些讨论劫掠细节的声音,那些对汉地财富的贪婪描述,此刻都化作了实质性的刀刃,切割着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坐在一片燃烧的冰面上,身体一半是伪装的滚烫喧嚣,另一半是彻骨的冰冷孤寂。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几乎被喧嚣淹没的铃铛声传来。李铮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赫连老萨满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呼衍勒身侧稍后的位置。老人佝偻着背,那根缠绕着褪色布条和风干兽骨的法杖轻轻点地。他没有看李铮,浑浊的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投向营地外无垠的黑暗草原,深邃得如同古井。那串挂在他破旧皮袍下摆的小小骨铃,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发出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叮铃”声。
这铃声细微,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李铮被酒精和喧嚣麻痹的感知。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他。他顺着老萨满的目光望去,篝火的光亮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就在那片黑暗的边际,遥远的地平线上方,一轮巨大的、昏黄的圆月正缓缓升起。然而,那月亮的颜色极不寻常,并非皎洁的银白,也不是温暖的橙黄,而是带着一种沉郁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尚未干涸的血块,沉沉地压在草原尽头。
血月!
李铮的瞳孔骤然收缩。前世的知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血月现,世道变。这是兵灾、大乱的凶兆!即使在匈奴的传说里,血月也往往预示着天神震怒,将有巨大的灾祸或流血的战争降临。
老萨满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轮不祥的暗红血月上,布满皱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似乎在默诵着什么古老的咒文。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没有周围人群的狂热,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凝重。他微微侧过头,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瞥了李铮一眼。
那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却像一道无声的雷霆,狠狠劈在李铮混乱的意识里。没有责备,没有警示,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们将要踏上的路,被血月笼罩的路。挣扎吧,乌维,或者李铮,命运的巨轮已经开始转动,碾过之处,皆是尘埃与鲜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李铮浑身的酒意似乎都被这寒意驱散了大半。他猛地收回目光,心脏狂跳不止。血月,老萨满的凝视,即将到来的劫掠计划……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沉重而凶险的大网,兜头向他罩来。他预感到,某种巨大的、足以改变一切的转折,正伴随着这轮不祥的血月,悄然逼近。他的“融入”之路,恐怕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无法回避的血火洗礼。
宴会终于在午夜前散场。许多贵族和勇士已经烂醉如泥,被侍从或女人搀扶着,歪歪斜斜地走向各自的帐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呕吐物的酸腐味和牲畜粪便的气息。
李铮也脚步虚浮,但他强行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拒绝了巴图“一起回去继续喝”的邀请,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向自己那顶位于营地边缘、属于呼衍勒“库图”的小小帐篷。夜风冰冷刺骨,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也让心底那片冰寒更加清晰。他掀开厚重的羊毛门帘,一头栽了进去。
帐篷里狭小、阴冷,弥漫着一股皮革和尘土的味道。角落里堆着他的皮甲、弓箭,还有那把呼衍勒赏赐的精良弯刀。他顾不上点燃油灯,黑暗中摸索到铺在地上的毡毯,身体一软,重重地瘫倒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火烧火燎。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压抑了一整晚的翻腾再也无法遏制。他猛地翻身,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和酸水被痛苦地挤压出来,喷洒在冰冷的毡毯上。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那是白天战斗留下的),带来钻心的疼痛,但这生理上的痛苦,远不及他精神上被反复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呕吐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黑暗中,眼前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阿提拉嚣张的嘴脸,小女孩被马奶酒浇透后惊恐绝望的小脸,汉子那淬毒般的仇恨目光,巴图拍着他肩膀时那真挚却带着血腥味的“兄弟情谊”,呼衍勒施舍汉女时那种主宰生死的傲慢……还有那轮高悬天际、如同巨大血痂般的暗红月亮!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哑嘶鸣,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毡毯纤维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嘴角的秽物,滚烫而屈辱。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处境而哭,而是为这无法挣脱的泥沼,为那无法拯救的同胞,为这被践踏的尊严,为这被诅咒的命运!
为什么要让他重生在这个地狱?为什么要让他带着汉人的灵魂,在这群狼环伺的草原上挣扎求生?每一次伪装的笑容,每一次违心的迎合,每一次强压的杀意,都像一把钝刀在凌迟他的灵魂。他厌恶呼衍勒的掠夺,厌恶阿提拉的残忍,厌恶整个匈奴视汉人为草芥的规则!可他却不得不依附于他们,依靠他们的赏识和力量活下去!他甚至不得不学习他们的语言,使用他们的刀,为了生存,手上可能还要沾上更多同胞的血!
对巴图的愧疚和对呼衍勒的憎恶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巴图的友情是真实的,带着草原的粗犷和简单,可这友情的基础,却是建立在屠杀和掠夺李铮的同胞之上!这让他如何去承受?如何去回应?而呼衍勒,那个给予他“乌维”身份和立足之地的人,正是这一切血腥规则的制定者和最大受益者!他感激呼衍勒的“知遇之恩”,却又对其所代表的暴行深恶痛绝!
忠诚?良知?生存?它们像三股狂暴的飓风,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撕扯、碰撞,几乎要将这具躯壳彻底扯碎。他感觉自己被钉在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十字架上,一面是生存的本能和对巴图情谊的珍惜,一面是刻在骨子里的汉人身份和对暴行的天然憎恶,还有一面,则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哪一边,他都无法彻底倒下,哪一边的代价,都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我是谁……”黑暗中,他嘶哑地、绝望地问自己,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李铮?还是乌维?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终于压垮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极度的精神消耗和酒精的残余作用下,他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毡毯上,带着满身的污秽和无法排解的苦痛,沉入了混乱而充满血色梦魇的昏睡。
接下来的几天,李铮如同行尸走肉。他机械地完成着呼衍勒交代的每一件事:照料马匹,检查武器,参与日常的骑射训练。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但勇猛可靠的“乌维”,箭术精准,骑术娴熟,在训练中甚至能提出一些让呼衍勒点头的小建议——比如如何更合理地分配马匹的负重,或者在特定地形下小队如何保持更紧密的联络。这些来自现代军事常识的简化应用,让他在众人眼中显得越发“可靠”和“有头脑”。
但他的心,却像一块沉入冰湖的石头。他刻意避开营地中央奴隶围栏的方向,也尽量避免与巴图进行任何涉及劫掠或汉人俘虏的深入交谈。他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用沉默和忙碌来隔绝外界的一切刺激。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面对帐篷里的黑暗时,那种撕裂的痛苦才会清晰地浮现,啃噬着他。
巴图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位直率的匈奴汉子,虽然无法理解李铮内心那复杂汹涌的暗流,却能感觉到兄弟的沉默和疏离。他尝试着用草原人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关心——递上更大块的肉,更烈的酒,或者拉着他去纵马狂奔,试图用速度和烈风冲散那无形的阴霾。
“乌维兄弟,你这几天怎么了?”在一次并辔缓行时,巴图终于忍不住,皱着浓眉问道,语气带着担忧和不耐烦,“魂儿被狼叼走了?还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告诉哥哥,我替个教训他!”他挥了挥砂锅大的拳头。
李铮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他望着远方起伏的草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什么,巴图大哥。可能…是上次酒喝得太凶,还没缓过来。”他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巴图显然不信这个敷衍的借口,他驱马靠近,用力拍了拍李铮的肩膀:“别骗我!咱们是安答(兄弟)!心里有事就说出来!是担心开春的‘打草谷’?放心!有左大将在,有哥哥在,保管你立大功!到时候抢几个漂亮的汉女回来,再挑些健壮的奴隶,日子就舒坦了!”他的话语依旧带着对劫掠的理所当然和对未来“好日子”的憧憬。
李铮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巴图话语中对汉人生命和尊严的轻描淡写,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他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巴图。阳光照在他脸上,那眼神里一瞬间闪过的痛苦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挣扎,让巴图这个粗线条的汉子都愣了一下。
“巴图大哥,”李铮的声音异常干涩,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疏远,“抢来的…终究是抢来的。她们…也是人。”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这是他第一次,在巴图面前,流露出对“劫掠”本身的一丝质疑。
巴图脸上的豪爽笑容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以为然:“人?乌维兄弟,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汉人?他们算什么人?不过是两脚羊!是长生天赐给咱们的财富!他们软弱,就该被抢!被奴役!这是草原的规矩!咱们匈奴的勇士,生来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容置疑的信念。
看着巴图那坦然而又充满力量感的神情,李铮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明白了,他和巴图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情感,更是两种截然不同、水火不容的生存法则和世界观。那是一条无法用语言沟通的鸿沟。他所谓的挣扎,在巴图眼中,或许只是“软弱”和“不合时宜”。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扯动缰绳,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朝着远离营地的方向狂奔而去。强劲的风迎面扑来,吹得他眼眶发涩。他将脸埋在马鬃里,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消失在疾驰带起的尘土中。
巴图留在原地,看着李铮远去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粗犷的脸上满是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快。他嘟囔了一句:“怪人!”也打马追了上去。
短暂的平静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这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一群风尘仆仆的传令兵便如旋风般冲入了呼衍勒部族的核心营地。那骑士身上带着单于王庭的狼头徽记,神情肃穆而紧迫。
“单于急令!左大将呼衍勒听令!”骑士在呼衍勒的大帐前勒马,声音洪亮地穿透了整个营地。
很快,呼衍勒顶盔掼甲,大步走出营帐。李铮作为近身库图,也和其他几名重要的贵族、将领一起,被迅速召集到大帐前。
传令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用火漆密封的羊皮卷轴:“左大将!单于谕令!浑邪王大胜,汉军丧胆!单于决意,趁此良机,集结王庭精锐及各部勇士,兵锋直指汉朝边塞重镇——马邑!务必一举拔除这颗钉在咱们南下通道上的钉子!令左大将呼衍勒部,即刻整军备战,限十日内,率本部精锐骑兵及仆从军,抵达狼居胥山东麓集结!不得有误!”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马邑?!”李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马邑!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他前世模糊的历史知识瞬间被激活——马邑之谋!那是汉武帝时期,汉朝试图诱敌深入、围歼匈奴单于主力的重要战役!虽然最终因为计划泄露而流产,但足以证明马邑在汉匈边境的战略地位!它不仅是汉朝防御匈奴的坚固堡垒,更是深入匈奴势力范围的桥头堡!单于此次集结重兵,目标竟是这里!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大战!一场针对汉朝重要边城的、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袭击!规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劫掠!而他,李铮,或者说乌维,作为呼衍勒的亲信库图,必然要随军出征!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不可避免地,要再次面对汉军,要再次将刀锋指向自己的同胞!这一次,不是小规模的冲突,不是零散的劫掠,而是攻城拔寨的惨烈血战!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坚固的城墙上汉军浴血奋战的身影,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垂死的哀嚎,闻到了更加浓烈、足以淹没一切的血腥气息!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站在他身旁的巴图,却在此刻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好!太好了!马邑!拔掉这颗钉子,以后咱们南下就再也不用绕路了!单于英明!”巴图兴奋地挥舞着拳头,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对即将到来的杀戮和征服的狂热期待。其他贵族将领也纷纷露出兴奋、贪婪的神色,摩拳擦掌,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场惨烈的战争,而是一场盛大的财富盛宴。
李铮站在狂热的人群中,脸色在晨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营地,投向远方。那轮几日前曾目睹过的暗红血月早已消失,但此刻,他仿佛看到一面巨大的、沾满鲜血的旗帜,正伴随着单于的征召令,在草原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即将覆盖整个南方的天空。
命运的转折点,裹挟着无可抗拒的血色洪流,终于轰然降临。他这只在融入与挣扎中遍体鳞伤的孤狼,被这洪流席卷着,身不由己地冲向了那名为“马邑”的、必将染血的命运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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