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膳房后墙的夹缝,比清虚观最深的地窖还要冰冷死寂。阿竹蜷缩在土墙根下,怀里抱着那柄被破布裹紧、死沉死腻的“糖浆棒槌”——霜魄古剑。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厚厚一层萝卜皮、土豆碎屑,以及更多被剑气彻底轰成渣滓的“练习品”残骸。空气里弥漫着生萝卜的辛辣、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源自霜魄的甜腻怪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胃袋空空,喉咙里却顽固地盘踞着生红薯喇嗓子的土腥味,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生理性的反胃。剑灵那虚弱却如同附骨之疽的刻薄意念,在她脑子里持续刮擦,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
“废物…烂泥…扶不上墙的烂泥…”
“心神散如沙…剑气躁如沸汤…连块死物…都刻不出个囫囵形…”
“就这…还想解开‘糖疙瘩’?还妄想…去梦境深渊?呵…深渊里的罡风…吹口气…都能把你那点可怜的神魂…撕成碎片…渣都不剩!”
“对着萝卜发狠…有个屁用!蠢材!废物!烂泥!”
阿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她恨这刻薄的声音,更恨自己的无能。菜市场王阿婆那温和的笑容和手腕上的竹珠带来的微光,周婶那藏着惊天秘密的菜刀和幽蓝粉末带来的震撼与恐惧,此刻都被这日复一日的失败碾得粉碎。她像一头被困在绝境的幼兽,只剩下本能的不甘和徒劳的挣扎。
“闭嘴!”阿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对着怀中冰冷的“糖浆棒槌”嘶声低吼,“闭嘴!闭嘴!闭嘴!”
她几乎是扑向角落那堆仅剩的、蔫了吧唧的白萝卜,抓起一根,胡乱抹掉上面的泥土。双手死死握住怀中霜魄粘腻冰冷的剑柄(糖浆层最厚的地方),不再去想什么心神凝聚,不再去想什么意念入微!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刻出来!把花刻出来!刻给这该死的剑灵看看!
怒火、委屈、绝望…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试图引导,而是凭着本能,将丹田那微弱的气息连同所有翻腾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地、蛮横地灌注进剑柄!
“嗡——!!!”
一声远比以往更加沉闷、更加狂暴、如同濒死凶兽咆哮的剑鸣,猛地从糖浆层深处炸裂开来!霜魄古剑在阿竹手中剧烈震颤,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一道混乱、狂躁、带着明显暗红血丝般纹路的灰黑色剑气,如同挣脱牢笼的毒蟒,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从剑尖疯狂喷涌而出,狠狠撞向阿竹手中那根无辜的白萝卜!
完了!又要炸了!
阿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熟悉的碎裂声和剑灵更恶毒的嘲讽。
然而——
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
就在那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灰黑色剑气即将撕裂萝卜表皮的刹那——
阿竹紧握剑柄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处被粗糙的破布边缘磨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悄无声息地渗出,浸染了破布,也沾染到了那粘腻冰冷的糖浆层上。
这一点微弱的、属于阿竹自身的血气,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清水!
“滋…!”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灵魂被灼烧的异响!
阿竹脑中轰然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贯穿神魂!并非来自剑灵的意念,而是仿佛她自己的某根弦被强行拨动了!与此同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被惊醒,猛地从她心口处爆发!这暖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逆流而上,冲过手臂,狠狠撞入那狂暴失控的剑气洪流之中!
那蛮横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灰黑色剑气,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阿竹自身的暖流一冲,竟如同沸汤泼雪,瞬间发生了奇异的转变!毁灭的戾气被强行抚平、涤荡!暗红的血丝纹路飞速褪去,混乱的灰黑色如同被投入漂白剂,迅速变得清澈、凝练!
电光火石之间!
那原本狂暴的剑气,竟被强行“驯化”为一道极其凝练、稳定、如同最纯净月光丝线般的乳白色光华!它不再是毁灭的毒蟒,而像一只被无形之手牵引的、最灵巧的刻刀!
它轻柔地拂过萝卜粗糙的表面。
没有爆炸,没有碎裂。
只有极其轻微、如同春蚕食桑的“沙沙”声。
乳白色的剑气光丝,如同拥有生命和灵性,沿着萝卜天然的纹理和弧度,轻柔地勾勒、旋削、剥离…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和…温柔!
一层层莹白如玉、薄如蝉翼的“花瓣”被完美地剥离出来,边缘光滑圆润,弧度自然优雅。花心被巧妙地雕琢出细密纤柔的花蕊。两根花茎从底部自然分出,相互依偎,共同托起两朵含苞待放、姿态婀娜、栩栩如生的莲花苞!
最后一缕剑气光丝优雅地收回剑尖。
月光吝啬地透过夹缝顶端的破洞,投射下来,正好照亮了阿竹手中那根被彻底改造的萝卜。
青石色的粗糙表皮已被尽数剥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朵由最普通白萝卜雕琢而成的并蒂莲。花瓣轻薄通透得仿佛能透光,在微弱的月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玉色光泽。花苞饱满,花蕊纤毫毕现,整朵花散发着一种圣洁而灵动的生机!
成了!终于成了!
阿竹怔怔地看着手中这朵近乎完美的萝卜莲花,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她。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成就感和巨大委屈的暖流,却悄然在冰冷的心底蔓延开来。
她做到了…终于…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那朵静静“绽放”的萝卜并蒂莲,莹白的莲瓣根部,靠近花托的位置,竟毫无征兆地,缓缓沁出了一滴…液体!
那液体并非水珠,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温润、如同熔化的初阳黄金般的色泽!它饱满圆润,在花瓣上微微滚动,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木清甜与大地醇厚的奇异馨香!这香气瞬间驱散了夹缝里所有的怪味和绝望气息,如同生命本身最纯粹的芬芳!
“嗒…”
那滴小小的、淡金色的液珠,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最低垂的花瓣尖端悄然滴落,不偏不倚,正正地滴在了阿竹怀中、那柄被破布包裹、只露出小半截粘腻剑身的霜魄古剑之上!
金液滴落糖浆层的瞬间——
“滋啦——!”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又像是枯木逢春!
那层厚重、污秽、散发着陈腐甜腻气息的琥珀色糖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金液滴落之处开始,迅速变得透明、稀薄!如同被最纯净的阳光照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
污秽褪去,露出了霜魄古剑被糖浆覆盖的、靠近剑格的一小段剑身!
然而,露出的并非阿竹熟悉的玄黑幽深、流淌月华的光泽!
而是一片斑驳、厚重、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色锈迹!
就在那片锈迹最中央,被那滴淡金色的神奇液珠浸润之处,几块顽固的锈斑竟也如同糖浆般无声消融剥落!
锈迹之下,露出了几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锐利的古老刻痕!
那不是花纹,是字!
阿竹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猛地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凑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锈迹剥落处露出的几个小字——
字迹古朴苍劲,带着一种跨越漫长时光的孤寂与期盼,深深地烙印在冰冷的玄黑剑体之上:
**“竹生莲时,梦归处。”**
七个字,如同七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阿竹的识海之中!
竹生莲时…梦归处…
竹…莲…梦…
她的名字…她刻出的莲花…剑灵口中的梦境深渊…还有那“归处”…
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就在这死寂的震撼之中——
“生…生息剑!!!”
一个尖锐、颤抖、充满了极致的狂喜、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意念,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猛地从霜魄深处爆发出来!是剑灵!
它的声音撕裂般沙哑,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的颤栗:
**“是生息剑气!你…你这榆木疙瘩…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材…竟然…竟然能催发出…生息剑气!!”**
剑灵的意念激动得语无伦次:
**“能催活灵植!滋养万物!化死气为生机!这是…这是‘生息剑’的底子!是天地间…最本源…最纯净…最珍贵的…造化之力!”**
**“比那些…只会掠夺吞噬…吸食梦魂执念…壮大自身的…邪门歪道…强上千倍!万倍!!”** 它的意念充满了对《基础剑气诀》中那“噬念钩”功法的刻骨鄙夷和痛恨!
**“哈哈哈…天不绝我!天不绝霜魄!!”** 剑灵狂笑着,意念中透出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竹生莲时…梦归处…原来…应在这里…应在你身上!阿竹!你这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的…蠢丫头!!”
夹缝里,死一般寂静被彻底打破。
阿竹僵硬地抱着霜魄,右手还托着那朵沁出淡金液珠的萝卜并蒂莲。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剑身上那七个古老的小字上,又缓缓移向花瓣上残留的、散发着生命馨香的淡金痕迹。
生息剑气…造化之力…
竹生莲时…梦归处…
冰冷的剑身,温暖的莲花,淡金的生机之液,锈迹下的古老铭文…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磨难,所有的绝望与微光,在这一刻,被这滴淡金的汁液和这七个字,以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无比震撼的方式,强行串联在了一起!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阿竹瞪大的眼眶中滚落,砸在霜魄剑身那新露出的、刻着“竹”字的锈迹边缘,溅起微小的水花。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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