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泼了浓墨。清虚观后山的死寂，比白日更甚百倍。阿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怀中紧抱着那柄被破布裹紧、依旧死沉死腻的“糖浆棒槌”——霜魄古剑。剑身深处，那滴淡金灵液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消散，只余下糖浆污秽的粘腻冰冷和锈迹斑驳的沉重触感，紧紧贴着她的心口，如同坠着一块寒冰。
窗外，风声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幽咽低泣。枯枝的影子被惨淡的月光投射在窗纸上，扭曲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阿竹的意识渐渐沉沦。然而，就在她即将跌入梦乡的边界——
黑暗骤然降临！
不是入睡的沉静，而是被强行拖入一片粘稠、窒息、毫无光亮的绝对虚无！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边界，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疯狂的死寂！
阿竹惊恐地“睁大”眼睛（如果意识体有眼睛的话），拼命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挣扎，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泥沼死死禁锢！
就在这时！
一点幽绿的光，如同坟地里的鬼火，毫无征兆地在无边的黑暗深处亮起！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幽绿的光芒次第点燃！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骤然睁开的亿万只冰冷眼球！
这些“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幽绿光芒！它们悬浮在粘稠的黑暗里，死死地、毫无感情地、全方位地“盯”着阿竹！
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针，穿透她单薄的道袍，穿透她的皮肉骨骼，直接钉在她赤裸的灵魂之上！冰冷、审视、贪婪、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非人的漠然！
阿竹感到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每一寸灵魂都在亿万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瑟瑟发抖，无处遁形！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和喉咙！
她想尖叫！想逃离！却连一丝最微弱的意念都无法凝聚！只能在这无边黑暗和无尽冰冷目光的包围中，无声地、绝望地沉沦！
“啊——！”
一声凄厉的、带着极致惊恐的尖叫，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濒死鸟鸣，猛地刺破了后山小屋的死寂！
阿竹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里衣，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亿万只幽绿眼球的恐怖景象，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噩梦…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恐怖的噩梦！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霜魄，试图从那冰冷粘腻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可怜的安全感。然而，怀中的“糖浆棒槌”一片死寂，剑灵毫无反应，仿佛也一同沉沦在那噩梦的余波里。
窗外，风声依旧呜咽，月光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似乎恢复了死寂。
阿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缺腿的木桌，掉漆的矮凳…最后，落在了窗台之上。
那里，原本放着她昨夜练习后剩下的一小截白萝卜。那萝卜蔫蔫的，表皮微皱，是她准备留作今日继续练习“生息剑气”的对象。
然而此刻——
那截白萝卜，消失了！
窗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堆…碎片！
不是被剑气轰碎的渣滓，也不是被暴力砍劈的碎块。而是被切割成了无数片薄如蝉翼、大小均匀、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的…萝卜薄片！
这些薄片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冰冷的窗台上，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近乎透明的微光！它们薄得能透光，每一片都完美无瑕，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切割而成！切口处，甚至看不到一丝纤维的毛躁！
一股寒意，比刚才的噩梦更甚百倍，瞬间从阿竹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这不是她做的！她昨晚累得倒头就睡，根本不可能！而且，这种精密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切割…绝非人力所能及！
“嗡…！”
就在阿竹被这诡异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之际，怀中那柄沉寂的“糖浆棒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警觉的震颤！
剑灵虚弱但无比凝重的意念，如同冰水，瞬间浇醒了阿竹混乱的意识：
**“别动！屏息！”**
阿竹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只见怀中霜魄那被破布包裹的剑尖处，极其缓慢地、探出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凝练到极致、几乎完全透明的乳白色光丝！这道光丝极其微弱，散发着阿竹刚刚领悟不久、尚不稳定的“生息剑气”的气息，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警惕。
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探向窗台上那堆码放整齐的萝卜薄片。它没有触碰任何一片萝卜，而是在距离最上方薄片半寸之遥的空气中，极其缓慢地、如同抚摸最精密的绣品般，轻轻拂过。
光丝拂过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勾勒着什么无形的纹路。
几息之后。
光丝的动作猛地一顿！停在了其中一片看似与其他无异、位于薄片堆中央的萝卜片上。
紧接着，那道乳白色的生息光丝，骤然变得如同最锋利的探针！它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震颤，猛地刺入那片萝卜片最核心、最微小的一个纤维节点！
“滋——！”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烧焦羽毛的声响！
那片被光丝刺中的萝卜薄片，中心位置，竟凭空冒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
与此同时，一道极其细微、闪烁着冰冷银光的丝线状物质，如同被从萝卜纤维深处强行“钓”出的寄生虫，被那道乳白色的生息光丝死死缠绕着、拉扯着，一点点地从萝卜片里剥离出来！
那银丝细若游丝，却异常坚韧，在月光下流动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隐隐构成一个极其微小、极其繁复、带着诡异眼瞳状纹路的符咒图案！图案中心，一点幽绿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的能量。
一股极其微弱、却令阿竹无比熟悉的、混合着冰冷审视与贪婪意念的气息，从这被剥离的银丝符咒上散发出来——正是她噩梦中，那亿万只幽绿眼球所散发的气息！
“窥…梦…符…”剑灵的声音在阿竹脑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好狠毒的手段！”
它的意念陡然变得激烈，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是观里…那帮老不死的…惯用的伎俩！以符为眼…潜入神魂…窥视梦境…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连梦里…都不放过！”**
**“他们怕了！阿竹！他们怕了！”** 剑灵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和冰冷，“…怕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真的练成了‘生息剑气’！怕你这造化之力…断了他们仙门…赖以修炼…赖以强大的…根本！”
阿竹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窥梦符…监视梦境…所思所想…连梦里都不放过…
剑灵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意识：
**“他们的功法…那些所谓的高深剑诀…道法…根基是什么？！就是掠夺！吞噬！像水蛭一样…吸食凡人的梦魂！吸食那些不甘、不舍、求而不得的…执念！把这些痛苦的‘念’…当成他们修炼的‘粮’！”**
**“而生息剑气…造化之力…是什么？是滋养！是净化！是化戾气为祥和！是让枯木逢春！让绝望重燃希望！让那些痛苦的执念…消弭于无形！”**
**“你练成了它…就等于…断了他们…源源不断的‘执念粮’！挖了他们…仙门道统的…根基！他们…岂能容你？！岂能不…时时刻刻…盯着你？！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窥梦符…执念粮…断根基…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云澈师兄伪善的笑容和那本藏有“噬念钩”的《基础剑气诀》…玄肃长老那冰锥般洞穿一切的目光…周婶身上来自梦境深渊的幽蓝粉尘…还有这窗台上，这无声无息潜入梦境、监视她练剑的窥梦符！
一张无形而巨大的、冰冷彻骨的网，在阿竹眼前彻底展开！她不是守剑的弟子，她是被整个清虚观高层视为异端、视为威胁、必须时刻监视、随时准备扼杀的…猎物！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冰与火的洪流，在她胸中疯狂冲撞！她死死盯着窗台上那根被生息光丝缠绕、兀自闪烁着冰冷银光的窥梦符丝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
窗外呜咽的风声，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不远处、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树之后！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半边侧影——月白的道袍纤尘不染，线条流畅的下颌，还有…一只从宽大袖袍中探出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上，正用食指和中指，极其随意地、夹着一张约莫三寸长、两指宽的…黄符纸！
符纸在夜风中微微晃动，上面用猩红的朱砂，勾勒着一个与萝卜片中剥离出的银丝符咒极其相似、却更加繁复、更加阴森的眼瞳状图案！图案中心，一点幽绿的光芒刚刚熄灭，只余下符纸边缘，一丝微弱的、尚未散尽的灵力波动！
是云澈大师兄！
他静静地立在树影深处，面朝着阿竹小屋的窗口方向。月光无法照亮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那半张隐在阴影里的侧脸轮廓，以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的一个弧度。
那弧度，冰冷，漠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残酷玩味。
他指尖夹着的那张刚刚激发过窥梦符的黄符，在夜风中，无声地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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