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尚未能驱散闲云轩内弥漫的淡淡墨香与……狼藉。
刘芯彤弯腰,从一摞滑落的《二十四史》底下,抽出一本被压皱了的《刑事侦查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夜的“书海雪崩”景象犹在眼前,收拾起来真是一项浩大工程。
陈科倒是淡定,正慢条斯理地将一本《水经注》放回原位,动作优雅得仿佛在布置茶席,只是脚下踩着的一片《诗经》残页,稍稍破坏了几分仙气。
云歌醒得早,正坐在一堆柔软的坐垫中央,好奇地摆弄着一个光点凝聚成的、不断变换形状的小球,那是他新“想象”出来的玩具。
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昨晚的壮举,琉璃般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快乐。
就在这忙碌又略带荒诞的清晨,闲云轩那扇古旧的木门被人敲响了。
敲门声急促,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
陈科与刘芯彤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门外站着的是玄武。依旧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脸色冷峻得像块冻硬的青石,只是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
“陈老板,刘警官。”玄武的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情绪,“有个案子,需要二位顾问一下。”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这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也说明事情不简单。
陈科将他让进店内,目光扫过满地的书籍,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手拂开一张太师椅上的《本草纲目》,示意玄武坐下。
“能让异管局束手无策,亲自上门,看来不是小事。”
玄武没有坐,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直接从随身携带的加密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放在一张勉强清空出来的茶几上。
茶几腿还压着半卷《河图洛书》。
“市档案馆,机密库房。”玄武言简意赅,“从上个月开始,连续七次,内部最高保密级别的文件,在夜间被篡改。”
刘芯彤闻言,刑警的本能立刻压过了收拾屋子的烦躁,她走过来,拿起一份文件副本。
是某份关于城市地下管网百年规划的绝密档案。
“篡改?怎么个篡改法?入侵安保系统?内部人员作案?”她迅速抛出问题。
玄武摇头,脸色更沉:“怪就怪在这里。安保系统毫无记录,没有任何非法闯入的痕迹,红外、震动、压力感应器全部正常。内部人员排查了三轮,没有任何嫌疑。就像是……鬼做的。”
“鬼?”陈科眉梢微挑,似乎来了点兴趣,他踱步过来,没有去看文件内容,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文件的边缘,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不是鬼。”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阴邪之气,反而有种……陈年墨锭和旧纸堆的味道,还带着点……迂腐的愤怒。”
刘芯彤仔细看那份被篡改的文件。
原本严谨规范的官方行文旁边,被人用一种古朴的、带着金石韵味的朱砂小楷,添加了几行批注。
内容并非胡乱涂鸦,而是引经据典,指出原文件中某处数据引用的历史文献有误,另一处关于古河道走向的判断过于武断,缺乏实地勘察佐证。
“这……”刘芯彤蹙眉,“这看起来不像是破坏,倒像是……纠正?”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玄武接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恼火,“被篡改的文件,其原本内容经过我们核实,确实存在不严谨、甚至因历史资料缺失导致的错误或潜在不公。但这些批注的出现方式,完全无视了现代社会的规则和流程!这是对现有秩序的挑衅!”
规则与变通。核心的矛盾,在这一刻凸显无疑。
陈科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莫测高深。
“有意思。看来这位‘夜访者’,是个有脾气的‘老学究’。”他看向玄武,“带我们去现场看看。”
市档案馆机密库房,位于地下深处,厚重的合金大门,层层叠叠的密码与生物识别锁,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确实称得上固若金汤。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丝电子设备特有的冰冷气息。
陈科没有去看那些监控记录,也没有检查门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库房中央,闭上眼睛,周身的气息仿佛与这沉睡了无数秘密的空间融为了一体。
刘芯彤和玄武站在一旁,屏息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库房里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突然,陈科动了。
他走到一排高大的档案架前,停在其中一个看似普通的格位前。
那里存放的是一批关于旧城改造中,涉及某些历史建筑保护争议的内部纪要。
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不可见的清光,轻轻点在那格位的金属框架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琴弦震颤的鸣响。
紧接着,众人眼前一花,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档案架旁。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看不出具体朝代的青色直裰,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脸上皱纹堆垒,像颗风干了的核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支比他胳膊还粗的、秃了毛的巨大毛笔,笔杆油光锃亮,不知被摩挲了多少岁月。
老头儿瞪着一双绿豆眼,气鼓鼓地看着陈科,胡子一翘一翘的:“呔!何方宵小,竟敢惊扰本吏清修!”
他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古老的腔调,仿佛从几百年前的故纸堆里钻出来。
陈科收回手指,负手而立,神情淡然:“原来是一位‘司札吏’。不在阴司整理卷宗,为何跑到这阳世档案馆里,学那梁上君子的行径?”
“梁上君子?”小老头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怀里的毛笔差点脱手,“胡说八道!本吏是在拨乱反正!匡正谬误!”
他指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档案架,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文书!记载不清,考据不明,漏洞百出!有些甚至歪曲史实,遗祸后世!本吏执掌文书律例千百载,岂能坐视不理?!”
刘芯彤上前一步,拿出那份被批注的文件,语气尽量平和:“老先生,您指出的问题,或许存在。但现代社会有现代社会的规则和法律,您这样私自篡改机密文件,会造成混乱,失去公信力。”
“规则?法律?”司札吏嗤之以鼻,抱着毛笔,梗着脖子,“真正的规则是‘真实’与‘公正’!这些白纸黑字若本身就不真不公,谈何信力?本吏是在帮你们!”
他的固执,源于一种跨越了时代的职责信念,纯粹,却也因此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危险。
陈科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缓缓道:“你的初衷或许不坏。但方法错了。强加的正确,本身也是一种谬误。”
司札吏绿豆眼一翻,刚要反驳,目光却猛地越过陈科和刘芯彤,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了遥远方向闲云轩的位置。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用那秃毛毛笔指向陈科和刘芯彤,声音更加尖利:
“你们!你们又有何资格来管我?!”
他气得胡子直抖,话语如同连珠箭般射出:
“你们纵容幼灵,任其气息扰乱阴阳,颠倒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那书灵雏儿的力量,比我这改几笔文书要危险千百倍!你们自身尚且不修,有何面目在此指责本吏‘方法不当’?!”
库房内,霎时间一片寂静。只有司札吏愤怒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陈科的眉头微微蹙起。
刘芯彤的心也沉了一下。
云歌的存在,终究是瞒不过这些感知敏锐的古老存在。
司札吏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暂时的平静,也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台前。
如何抚养云歌,不仅仅是一个“育儿”问题,更是一个关乎平衡与秩序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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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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