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晃了两下。龙吟风抬手扶了扶灯罩,指尖在铜边停了一瞬,才缓缓收回。
司徒灵坐在书案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没有催促。她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像能穿透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算计。
他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地图卷轴,轻轻抖开,压在砚台和笔架两端。墨迹勾出的山势蜿蜒如蛇,几处红点标得极准,正是南谷、枯松坡与西岭交汇之地。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连你也瞒着。”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重,也不轻,“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骗你,但我也没全说。”
她没动,只点了点头。
“议和不是目的。”他用炭笔点了点南谷口,“北境游骑来了三批人,前两次都止步于断崖,第三次才敢递信。他们不怕我们,怕的是枯松坡那群亡命之徒抢地盘。而枯松坡的人,更怕被当成弃子。”
他顿了顿,把炭笔横摆在地图上,“所以我不需要让他们相信我愿意谈,我只需要让他们觉得,对方已经先下手了。”
司徒灵眉梢微动,“你是想让两边打起来?”
“不是我想。”他嘴角略略一扬,“是他们本来就容不下彼此。我只是推一把风,火自然会烧起来。”
她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你打算怎么让他们‘先下手’?”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牛角牌,放在案上。斑驳的裂纹里还沾着些泥土,像是刚从地下挖出来不久。
“这东西原本无主,可一旦被人看见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他指尖轻敲桌面,“比如,明天清晨,它会在西岭守卫的岗哨旁被人‘无意’捡到。后天,又有人在南谷外的溪石下发现它的拓印。消息传出去,谁都会怀疑——是不是有人背着自己,偷偷达成了协议?”
她皱眉,“可若他们不上当呢?万一识破是你设局?”
“那就说明他们比我想的聪明。”他淡淡道,“但再聪明的人,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猜疑。今天怀疑一个标记,明天疑心一句暗语,后日听见脚步声都觉得是内应。人心一旦乱了,刀还没出鞘,阵就散了。”
帐外传来巡卫换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灯芯爆了个小火花,屋内光影跳了一下。
司徒灵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你还记得小时候玩的棋吗?那种木头刻的小兵,摆成阵势推来推去。”
他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箱底见过一副残棋。”她说,“黑子只剩五枚,白子倒是齐整。我当时就想,这人要么输得很惨,要么——根本不想赢。”
他低笑了一声,“我不是不想赢。我是学明白了,有时候赢得太快,反而让人看不清真正的对手是谁。”
“所以你现在要等?”她问。
“我在等一个人出手。”他眼神沉下来,“游骑贪财,残部求活,可背后那个送信却不露面的人……他图的不是地盘,也不是粮草。他在等我们自乱阵脚,好一举吞下所有。”
她盯着他,“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收网?”
“等他们开始互相截杀的时候。”他说,“第一滴血流出来,就是我们反扑的信号。”
屋内一时安静。远处传来一声犬吠,随即又被夜风吹散。
司徒灵慢慢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既然你要布这个局,那就该让我进去。”
“你不已经在里面了?”他看着她。
“我不是说旁观。”她直视着他,“我要参与。你要放消息,我可以亲自带人去埋标记;你要引他们争斗,我可以以公主身份放出风声,说族中已有长老主张议和。”
他摇头,“太险。一旦暴露,你会成为第一个目标。”
“那你呢?”她反问,“你每天夜里巡查防线,独自研判敌情,就不险?你把自己当成盾,把所有人挡在后面,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能替你挡一次?”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让我知道真相,却不让我承担后果?”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不是信任,是施舍。”
龙吟风垂下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地图边缘。良久,他抬起头,“明日议事厅召集各部首领,你要去?”
“我去。”她说,“而且我要坐在你旁边。”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头,“好。你说你想参与——那我就给你个任务。”
“你说。”
“明日会上,我会让墨风呈报‘发现敌方密使踪迹’。”他语气转冷,“你只需在众人争论时,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与其全拒,不如暗察。’让他们听见希望,又抓不住实据。”
她明白过来,“你想借我的身份,给他们留个念想?”
“对。”他点头,“你是公主,你的话有分量。你说不信,他们会觉得还有转机;你说信,他们又不敢全信。你只要站在中间,就能让他们一直犹豫。”
她想了想,忽而一笑,“听起来,我像个诱饵。”
“你是掌钩的人。”他看着她,“鱼咬不咬钩,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得围着钩转。”
她笑出声,“这话要是让长老们听见,非说你大不敬不可。”
“我本就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收起地图,重新卷好,“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做到。”
“我能。”她答得干脆,“而且我还能做得更多。比如,我可以安排可信的族人混入外围巡逻,专门留意哪些人频繁打听南谷动向;再比如,我可以故意让一份假情报泄露出去,说是‘军库密钥藏在老祭坛底下’。”
他挑眉,“你倒比我还会设套。”
“跟你学的。”她耸肩,“谁让你总是一副‘我早就算好了’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下,是今晚第一次真正放松。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忽然正色,“吴峰帐中那份草约上的印章,你说像不像长老会的信印?”
他神色一凝,“你确定?”
“我不敢百分百肯定。”她摇头,“但纹路走向,尤其是右下角那个缺角——那是二十年前大火烧毁原印时留下的痕迹。如今只有三位长老手里还有复刻版。”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了句:“果然。”
“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在想,这场仗,不止在外面打。”他缓缓道,“有些人,早就把刀插进了我们的背心里。”
她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又点燃一支新灯芯,火光映在脸上,照出一道浅浅的旧疤,从耳根斜划至下颌。
“明天议事之后,我会让墨风彻查近期所有进出账册和粮草登记。”他说,“尤其是那些打着‘应急调配’名义调走的物资。”
“你要动手?”她问。
“不急。”他摇头,“现在抓人,只会打草惊蛇。我要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最好是在所有人面前。”
她点头,“那我就配合你演好这场戏。”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他看着她,“一个犹豫、挣扎,却又不得不为族人考虑的公主。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让他们觉得——还有机会。”
她笑了笑,“演戏我可不太擅长。”
“不用演。”他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一愣,随即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案角那枚牛角牌。
“你知道吗?”她轻声道,“小时候我娘说过一句话——最厉害的猎人,从来不追狼,而是等着狼自己走进陷阱。”
他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震动。
“看来。”他低声道,“我们都不是第一次等这场雪落下了。”
窗外夜色浓重,风拍打着窗纸。远处营地的灯火已稀,唯有书房这一角,灯还亮着。
他将地图收进木匣,锁好,转身看向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她站着没动,“只有一件。”
“你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也在骗你——”她看着他,“你会怎么办?”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确认外面无人后,才回身望着她。
“那我就陪你把谎圆到底。”他说,“直到圆成真的为止。”
她怔住。
他却已转身提起灯,“走吧,天快亮了。明天那场戏,得早点准备。”
她跟上去,在门口停下,“你觉得……他们会来多少人?”
“至少三个。”他道,“一个装友好的,一个扮强硬的,还有一个——躲在幕后听动静的。”
“那你打算怎么应付?”
他拉开门,夜风扑面而来。
“我嘛——”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就装作一个既想保命,又舍不得权柄的莽夫。”
她笑了,“那你不用装。”
他哼了一声,“你倒是敢说。”
两人并肩走出书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灯影渐远,只剩下一串脚步声,踏在夯实的土路上,朝着议事厅的方向而去。
晨光尚未破云,天边一抹灰白压着山脊。
龙吟风忽然停下。
“对了。”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司徒灵,“这是昨夜墨风送来的——南谷外十里,发现一具尸体,穿着灰斗篷,腰间别着北境制式短刀,但刀柄缠的是枯松坡特有的麻绳。”
她接过纸条,展开看了一眼。
“有意思。”她低声说,“两边的人都想甩锅,可又都不小心留下了证据。”
他点头,“死人不会说话,但伤口会。”
她抬头看他,“你觉得……这是谁干的?”
他没答,只是望向东方。
那里,第一缕阳光正刺破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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