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议事厅的门槛上,龙吟风一脚跨进去,靴底碾过那道明暗交界的线。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主位,司徒灵跟在侧后半步,裙裾扫过地面,发出极轻的沙响。
厅内早已坐满。北境游骑的使者坐在左首,粗布裹臂,腰间刀柄翘起,脸上一道斜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像是被人用钝器硬生生撕开的。他身旁站着个瘦高随从,眼神总往角落瞟,像在找出口。右首是枯松坡来的人,灰袍罩身,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半截发黄的胡须,双手拢在袖中,不动如石。
还有第三个位置空着——靠墙一根柱子旁,摆了张矮凳。没人坐,可茶盏已斟满,热气微微升腾。
龙吟风坐下,指尖敲了两下扶手。墨风站在门边,垂手而立,目光扫过众人,又缓缓移开。
“昨夜我睡得很差。”龙吟风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真熬了一宿,“梦见粮仓着火,妇孺哭喊,马惊了,踩碎了几具尸体。”
北境使者冷笑一声:“梦而已。”
“可我醒来时,发现案头那碗水,晃了三晃。”龙吟风抬眼,“就像有人刚从旁边走过。”
枯松坡那人终于动了动,袖口微颤,却仍不说话。
龙吟风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份卷纸,摊在案上。“既然诸位都来了,我也实话实说——我们撑不了太久。南谷口的存粮,最多再耗二十天。若无外援,老弱先饿死。”
北境使者立刻前倾身子:“我们可以提供三百石麦,外加五十匹战马,条件是——你们让出西岭猎场五年。”
“好价钱。”龙吟风点头,“可惜,枯松坡昨日也派人递话,愿供四百石粟米,换南谷驻军撤离三里。”
他话音未落,右首那人猛地抬头,帽檐下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我们……从未提过此议!”
“哦?”龙吟风挑眉,“那倒是奇了。我的人亲眼看见你们的信使,今晨从小路绕进营地外围,还和守卫说了话。”
“胡言!”枯松坡使者拍案而起,“分明是北境想嫁祸于我!”
北境使者怒极反笑:“你倒会倒打一耙!是不是你们怕被吞并,才抢先来谈?”
两人对峙,火气渐升。长老席上有几人开始交头接耳,神色不安。
就在这时,墨风迈步上前,单膝点地,呈上一封密报。龙吟风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眉头慢慢锁紧。
“怎么?”司徒灵适时开口,语气平静,“又有新消息?”
龙吟风沉默片刻,将纸条递给她。她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南谷外十里,溪边发现密使踪迹,灰斗篷,佩刀缠麻绳,已确认死亡。”
她轻轻放下纸条,看向众人:“看来,不止我们在谈。”
北境使者脸色变了:“麻绳?那是枯松坡独有的编法!”
“可那斗篷的颜色,”司徒灵缓缓道,“是北境冬季巡防专用的染料。你们说,这人到底是谁派的?”
厅内一时寂静。
龙吟风揉了揉太阳穴,仿佛被这些争执耗尽了力气。“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是该信这个?还是信那个?或者……”他忽然抬眼,扫视全场,“我们中间,早就有人先通了消息?”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住。
北境与枯松坡的人互瞪,眼神里已不是怀疑,而是杀意。
司徒灵站起身,走到厅中,月白裙摆在光线下泛出淡淡银纹。她没有看龙吟风,而是对着众长老说道:“诸位,我虽为公主,但从不妄断军机。但今日我想问一句——若有一线生机,我们该不该留?”
有人皱眉,有人点头。
她继续道:“与其全拒,不如暗察。派人悄悄接触,查清对方底细,再做决断。这样既不失尊严,也不至于错失转机。”
“你是想两边都谈?”北境使者怒道。
“我不是想。”她看着他,“我只是在问:谁能保证,此刻外面那个人,不是你们自己派来搅局的?”
枯松坡使者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闭嘴。
龙吟风这时才开口:“三日后再议此事。期间各部严守边界,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若有违令者——”他顿了顿,“按叛族论处。”
众人陆续起身离席。北境使者临走前狠狠剜了枯松坡一眼,后者低头快步而出,帽檐几乎贴到鼻尖。
只剩几个亲信长老还在收拾文书。墨风悄然靠近龙吟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随后递上一枚铜牌——刻着残缺纹路,右下角有个明显的缺口。
龙吟风捏着铜牌,看了两息,忽然笑了声:“挺有意思。昨夜埋牛角牌的人,今天就急着传消息了?”
“要抓吗?”墨风问。
“抓什么?”龙吟风把铜牌塞回他手里,“送回去。原样放回他藏的地方。再塞张纸条——不用写字,翻过来盖个掌印就行。”
墨风愣了下,随即明白,点头退下。
司徒灵走回来,站在案前:“你觉得他们会信?”
“信不信不重要。”龙吟风活动了下手腕,“只要他们开始互相盯梢,夜里不敢闭眼,就够了。”
她笑了笑:“你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亏吃得多了。”他靠着椅背,仰头望着梁木,“小时候摔进冰河,爬上来才发现鞋丢了。从那以后我就学乖了——要么不出门,要么,就把所有人的鞋都弄湿。”
她轻哼一声:“那你现在是打算让所有人都湿透?”
“差不多。”他眯眼,“尤其是那些脚底下抹油、嘴上喊忠心的。”
她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一阵骚动。一名守卫跌进来,喘着气:“西岭……西岭方向有烟!像是有人烧林!”
龙吟风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司徒灵紧跟其后。
到了营门高台,众人举目望去。远处山脊果然腾起一缕黑烟,不高,却笔直升起,像根钉子扎在天边。
“不像野火。”墨风皱眉,“太直,也没风助势。”
“信号。”龙吟风冷笑,“有人等不及了。”
“要不要派队去查?”
“查什么?”他回头看他,“让他们烧。烧得越多,越能看清谁心疼。”
司徒灵看着那缕烟,忽然道:“你说……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呢?”
龙吟风静了片刻,转身走下台阶。“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
他脚步未停,声音随风传来:“告诉各哨岗,今晚加双岗。另外——把库房那批旧箭头拿出来,擦亮些。”
墨风应声而去。
司徒灵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阳光照在他肩甲上,反射出一道冷光。
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指尖顺着刀鞘滑过,最后停在扣环处。
议事厅的门被风吹开,那张空着的矮凳还在原地,茶盏里的水已经凉了。
龙吟风走进偏殿,拿起巡防图铺在桌上。他盯着西岭标记良久,忽然伸手蘸了茶水,在图上画了个圈。
门外传来脚步声,墨风低声禀报:“铜牌已放回,掌印象血印一样红。”
龙吟风没回头,只问:“南谷那边,谁负责今夜值守?”
“阿七。”
“换人。”
“为何?”
“他昨天多领了半袋米,说是家里孩子病了。”龙吟风淡淡道,“可我听说,他娘前年就死了。”
墨风默然。
龙吟风卷起地图,塞进木匣。“记住,今晚谁要是突然想上茅房,拦下来问问——他拉的是干的,还是稀的。”
墨风差点呛住:“这……也能看出来?”
“当然。”他合上匣子,“拉稀的人,心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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