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踩着石板路往山坡上走时，竹篮里的黄纸和供品晃出细碎的声响。秋阳穿过槐树叶，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母亲生前纳鞋底时，窗棂漏下的光斑。三年了，自从母亲在病床上攥着他的手说“别忘了给你爹上坟”，这是他第一次带着三个女儿回乡——大女儿拎着刚蒸的枣馍，二女儿抱着自酿的米酒，三女儿背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香烛。
坟地在半山腰，父亲的墓碑被风雨冲刷得有些发白，旁边是母亲的新坟，碑上的照片里，她还笑着，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林骁放下竹篮，蹲下身擦拭墓碑上的尘土，指腹触到“先考林公讳建国”几个字时，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举着他摘槐花的模样，那时父亲的手掌比墓碑还宽厚。
“爹，娘，我们回来了。”他声音有些发紧，划火柴点燃三炷香，青烟蜿蜒着爬上天空，“您俩走这两年，丫头们都出息了。”
大女儿把枣馍摆在供桌中央，馍上的红点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爷爷，奶奶，这是我新学的发面方子，加了您俩爱吃的蜜枣。”她手指拂过馍上的纹路，像在抚摸母亲的手，“去年您托梦说想吃热乎馍，我特意揣在保温桶里带回来的，还烫着呢。”
二女儿拧开米酒坛的泥封，醇厚的酒香漫开来。她往两个粗瓷碗里倒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爹，您生前总说我酿酒太急，这次我窖藏了整整一年，您尝尝这后劲，比去年烈多了。”她把碗推到墓碑前，忽然红了眼眶，“娘，您总骂我‘疯丫头’，可您走前攥着我的手说‘酿酒得慢，过日子也得慢’，我记住了。”
三女儿打开布包，把电子蜡烛摆成两排，按亮开关，暖黄的光映着墓碑上的照片。“爷爷，这是智能香烛，能亮一整夜呢。”她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视频，“您看，我考上重点高中了，班主任说我作文写得好，像您当年给报社投稿的样子。”视频里，少女在领奖台上鞠躬的模样，和父亲年轻时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林骁往火盆里添了把黄纸，火苗“腾”地窜起，舔着纸页上他写的家书——这是他每周写给父母的信，攒了两年，此刻全化作纸灰，在风里打着旋。“爹，您总说我性子急，其实我是怕您俩在那边孤单。”他声音哽咽，“前阵子整理老屋，翻出您给娘写的情书，字里行间全是‘慢点走，等等我’，原来您早把过日子的诀窍教给我了。”
大女儿忽然从包里拿出块绣品，是幅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母亲当年的手艺。“奶奶，这是我给您绣的，您看这莲叶的脉络，比去年练得匀实多了。”她把绣品铺在墓碑前的石板上，“您走前教我的最后一个针法，我总算没忘。”
二女儿给酒碗续满酒，忽然笑了：“娘，您还记得不？小时候我偷喝您酿的米酒，醉得在院里学猫叫，您举着鸡毛掸子追我，却在我撞进柴房时，先问我磕着没。”她往火盆里扔了张旧照片，是她骑在父亲肩头的傻样，“爹，您当年说‘丫头片子也能顶半边天’，现在我开的小酒坊，镇上的爷们都爱来捧场。”
三女儿趴在母亲的墓碑上，用袖子擦掉照片上的灰尘：“奶奶，您种的那棵石榴树结果了，红得像您纳鞋底的红线。我摘了最大的一个带来，埋在您坟头，明年说不定能长出小树苗呢。”她掏出颗石榴籽，轻轻放在碑前，“您总说‘前人栽树，后人吃果’，现在轮到我们给您栽念想了。”
夕阳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骁看着三个女儿围着墓碑絮絮叨叨，忽然觉得父母从未离开。父亲的笑声藏在风里，母亲的叮嘱浸在米酒里，而他们的爱，就像这坟头的草，枯了又荣，永远活在儿女的日子里。
火盆里的纸灰渐渐冷了，林骁把剩下的黄纸叠成元宝的形状。“爹，娘，我们该回城了。”他拿起供桌上的空碗，“过阵子石榴熟了，再带新摘的来。”
大女儿收起绣品，二女儿盖紧酒坛，三女儿关掉电子蜡烛，屏幕的光灭了，墓碑前的暖黄烛火却仿佛更亮了些。下山时，三女儿忽然指着天边：“爹，您看那朵云，像不像爷爷当年扎的风筝？”
林骁抬头望去，确实像。他笑了笑，牵着女儿们的手往山下走，脚步慢了些，像在等着什么——或许是父母的目光，正轻轻落在他们背上，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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