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三载坟头草自青,廿年风雨蚀碑铭。
儿郎已染鬓边雪,犹向黄泉唤父灵。
旧梦牵衣藏灶火,新霜落帽映灯明。
此身虽老情根在,岁岁碑前续孝声。
林骁拄着拐杖往山坡上挪时,膝盖骨“咯吱”响了一声,像院角那扇合页生锈的木门。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佝偻,鬓角的白霜在光里泛着冷,比坟头的野菊还晃眼。竹篮里的黄纸叠得整整齐齐,最上面压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他刚过四十,搂着笑盈盈的父母,三个女儿还扎着羊角辫,如今大的已过不惑,小的也添了白发。
“爹,娘,今儿是您俩走的第二十年。”他把拐杖靠在墓碑上,指尖抚过碑上的刻字,“建国”“兰芝”四个字被风雨啃得浅了,像他日渐模糊的记忆,却总在某个深夜,被灶台上的余温烫得清晰。
供品摆得简单:一碟母亲爱吃的芝麻酥,是小孙女按他说的方子烤的,酥得掉渣;一壶父亲爱喝的老白干,瓶身上的标签褪了色,还是二十年前他常买的那牌;还有个布偶,是重孙子缝的,歪歪扭扭的,倒像母亲当年给父亲补的补丁。
“您看这布偶,”林骁把布偶往碑前推了推,声音颤得像秋风里的芦苇,“重孙说,太爷爷太奶奶在那边怕冷,得有个伴儿。这孩子,随他爹,心细。”他顿了顿,往火盆里添了张黄纸,“我也老了,去年体检,医生说这心脏,跟您当年那台老座钟似的,走得慢了。”
风卷着纸灰掠过坟头,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也是这样的秋日,他还能背着半袋新米上山。那时小孙女刚会跑,追着他喊“爷爷,等等我”,像极了他小时候追着父亲要糖吃的模样。“五年前我还能给您俩培新土,”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现在弯腰系个鞋带,都得喘半天。”
火盆里的纸烧得旺,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三缕头发:他的,花白;儿子的,乌黑;重孙的,黄毛丫头似的软。“爹,娘,这是咱家的根。”他把头发混着纸灰埋进土里,“您总说‘人活一辈子,就为这根不断’,您看,续上了,一茬茬的,都好好的。”
二十年前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秋阳。她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骁儿,别总惦记我们,把孩子教好,比啥都强。”父亲走得早,十年整,母亲守着老屋,把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拉扯大,自己却在某个清晨,趴在父亲的牌位前,再也没醒。
“儿子昨儿还说,要把老屋翻修了,留着给重孙当念想。”林骁往酒碗里倒了点酒,酒液在碗底晃出涟漪,“他说记得奶奶总在灶前烤红薯,爷爷总在院里编竹筐,这些他都想给孩子讲讲。”
远处传来脚步声,儿子林栋拎着个保温桶上来了,鬓角也见了白。“爹,我给爷爷奶奶带了碗南瓜粥,是按奶奶的法子熬的,放了三勺糖。”他把粥倒进两个粗瓷碗,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昨儿重孙还问,太爷爷太奶奶长啥样,我说,就跟墙上那照片里的一样,笑着呢。”
林骁看着儿子给墓碑擦灰的背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跟着父亲来上坟,父亲的背影比现在的儿子还挺拔,说“等我走了,你也这样给我擦碑”。那时总觉得日子长,长到能数完院里的每片落叶,却不知岁月的风,吹老了鬓发,也吹稠了思念。
“您看栋儿,”林骁对着墓碑说,“跟他爷爷一个倔脾气,却比我会疼人。前阵子我住院,他守了整宿,给我擦身喂水,跟当年我守着您似的。”他往火盆里添了把纸,“这就是您说的‘代代传’吧?”
林栋把重孙画的画摆在碑前,画上四个小人手拉手,头顶飘着朵云,云里写着“家”。“爷爷奶奶,这是囡囡画的,她说要让太爷爷太奶奶住在云里,天天能看见我们。”他蹲下身,给父亲的碑磕了个头,“爷爷,您教我的木活,我传给儿子了,他现在能做小板凳了,说要给您俩各做一个。”
日头爬到头顶时,林骁觉得累了,靠在墓碑上歇着。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脸上,暖得像母亲的手。他忽然听见父亲在笑:“骁儿,你这背,比我当年还驼。”又听见母亲在嗔怪:“老东西,别笑他,谁还没老的时候?”
“是啊,谁还没老的时候。”林骁喃喃自语,摸出烟袋锅,装上烟,却没点燃——母亲生前总不让他在坟前抽烟,说“呛着你爹”。他把烟袋锅往碑上碰了碰,像在给父亲递烟,“爹,抽袋烟吧,咱爷俩好久没唠了。”
林栋收拾供品时,发现父亲的拐杖头磨得发亮,像块老玉。“爹,这拐杖该换了,我给您买了个新的,红木的,不沉。”他把新拐杖递过去,旧的那根,他小心地靠在墓碑旁,“这根留着,就当爷爷还拄着它,在这儿等我们呢。”
下山时,林骁走得慢,儿子扶着他,像当年他扶着父亲。“爹,明年清明,咱带囡囡来,让她给太爷爷太奶奶唱新学的歌。”林栋的声音很稳,像山涧的水。
“好。”林骁应着,回头望了眼坟头。供桌上的南瓜粥还冒着热气,布偶在风里轻轻晃,纸灰被吹得很远,像无数只手,在半空里挥别。他忽然明白,所谓老,不是走不动路,而是心里装的回忆多了,重了,每一步都踩着岁月的暖,每一声“爹娘”,都带着廿年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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