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深夜无意识的痉挛之后，东宫偏殿似乎又回归了以往的死寂。老太医仔细守了几日，未见任何异常，便也将那晚的动静归为自己年老恍惚，不再深究。
然而，在那具看似毫无生机的躯壳内部，一场无声而缓慢的革命，正在悄然发生。
那颗对应“感知与推演”的结晶体，其核心那一点微弱的灵光旋转，并未停止。它如同一个生锈了亿万年的齿轮，在被某种力量意外撬动后，便以一种固执到近乎笨拙的节奏，持续地、艰难地运转着。
这种运转，并非基于清醒的意识主导，更像是一种深植于生命本源的自救本能。就像濒死的鱼鳃会本能地张合，试图汲取水中的氧气一样。
随着这微弱旋转的持续，效果开始逐渐显现。
那些每日被灌入体内、大部分淤积浪费的珍贵药力，开始被更有效率地牵引、吸纳。虽然依旧有九成以上散逸，但被那颗旋转的结晶体所吸收的部分，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加。它像一块干涸到了极点的海绵，终于找回了一丝汲取水分的能力。
吸纳的药力，并未立刻用于修复其他两颗依旧死寂的结晶体，而是优先滋养自身。表面那纵横交错的裂纹中，最细微的那几条，开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弥合。那旋转的灵光，也似乎比最初明亮了那么一丝丝——尽管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这种变化带来的最显着影响，是李时珍对外界的感知，开始恢复。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混沌、时有时无的感应。而是变得…更清晰，更稳定了一些。
他依旧无法“思考”，无法“回应”，意识主体仍沉沦在黑暗的深渊。但他的“感知触角”，却如同冬眠醒来的昆虫触须，开始重新小心翼翼地探出，捕捉着外界的信息。
他感知到了每日准时前来、动作小心翼翼的老太医，感知到他指尖搭在自己腕脉上时那专注又困惑的情绪。感知到了宫女更换烛火、擦拭殿内器物时那细微的脚步声和带着敬畏的沉默。
他更能清晰地感知到，朱棣每一次的到来。
那强大的、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龙血气场的逼近，每一次都让那刚刚开始缓慢旋转的结晶体微微一滞，本能地感到威胁与压迫，旋转速度都会下意识地减慢几分。而当朱棣运转龙气进行那看似“温养”实为探查时，那种被无形触手窥伺的感觉更是清晰无比，令那一点微弱的灵光本能地蜷缩、隐藏。
这种隐藏并非出于智慧，而是纯粹的生命自我保护本能，是对强大威胁源的天然畏惧。也正因如此，朱棣数次探查，都未能发现这细微的内在变化，只觉那结晶体网络依旧死寂沉沉，毫无复苏迹象，这让他心中的不耐与怀疑与日俱增。
除了对“人”的感知，他对环境中某些无形能量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
他感知到了这座深宫庭院之下，那微弱流淌的、属于大地的沉厚气息；感知到了夜间月光洒落时，那清冷而纯净的能量；甚至能模糊感知到远处格物院方向，日夜不息的炉火所散发出的、燥热而充满“锻造”意念的波动。
这些自然或人为产生的能量，虽然稀薄且难以直接吸收，却如同背景音一样，不断刺激和滋养着他那刚刚苏醒一丝的感知本能，使其变得更加活跃。
这一日，朱棣再次前来。
他照例运转龙气，进行例行的“温养”与探查。龙气如温水流过枯竭的河道，依旧大部分散逸，但这一次，朱棣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那枯竭的河道深处，似乎…不再是完全的死寂？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阻力”，或者说“活性”，隐隐传来？
他精神一振，立刻加强了一丝龙气的输出，试图捕捉那异样的来源。
然而，就在他加强力量的瞬间，那种异样感骤然消失了！就像是受惊的含羞草，瞬间闭合了所有叶片。感知范围内，重新变回一片枯寂荒芜。
朱棣眉头紧锁，收回龙气，目光惊疑不定地盯着榻上之人。
是错觉？还是…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最终冷哼一声：“看来这些珍药，也并非全无用处。只是这恢复的速度…太慢了！”
他的耐心正在加速消耗。朝堂之上，因“复合器胚”和搜寻“替代品”导致的国库空虚问题已经开始引发越来越多的暗流。他需要更快、更确定的“成果”来稳固局面，来证明他的投入是值得的！
这种缓慢的、几乎看不到希望的自然恢复，让他无法忍受。
“传朕旨意，”离开偏殿后，朱棣对心腹太监吩咐道，“命钦天监监正，明日携‘观星镜’入宫见朕。再令内帑，将去年暹罗进贡的那批‘凝神香’，全部送至东宫，命太医每日焚烧，不可间断！”
他决定不再仅仅依赖药石和龙气。他要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钦天监的观星镜据说能观测天地气机流转，或可窥探那废物体内的真实状况。而暹罗进贡的凝神香，据方士所言有凝聚神魂之效，虽不知真假，但此刻任何可能加速其恢复的方法，他都愿意一试！
皇帝的旨意很快得到执行。
次日，钦天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监正，便捧着一面古朴神秘的铜镜，战战兢兢地来到东宫偏殿。在朱棣的注视下，他对着寒玉榻上的李时珍，小心翼翼地运转铜镜，镜面上流光闪烁，符文隐现。
然而，观测了足足半个时辰，老监正最终满头大汗地回禀：“陛下…恕臣无能。此…此人体内气机晦涩异常，似有无数乱流阻隔，又如深潭死水，观星镜亦难以窥其究竟…只见一片混沌，不见神魂灵光…”
朱棣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而与此同时，内?送来的大量凝神香开始在殿内焚烧。奇异而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几乎盖过了药味。这种香气似乎确实对神魂有某种特殊的刺激作用，殿内值守的太监和太医闻久了，都感到精神略微亢奋又有些恍惚。
但对李时珍而言，这浓郁的外来香气，却如同一股强大的、带着强制性的力量，试图钻进他的感知，搅动他那刚刚稳定一丝的灵光旋转！
那一点微弱的灵光本能地抗拒着，旋转变得紊乱，刚刚开始缓慢弥合的裂纹甚至传来细微的刺痛感！这所谓的“凝神香”，对他而言非但无益，反而是一种干扰和负担！
然而，就在这抗拒与不适中，那被强烈外来能量刺激的感知本能，似乎被逼到了某个极限。
突然之间，在那一片混沌与不适中，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如同黑暗中突然睁开了一只无形的眼睛，“看”到了弥漫在殿内那凝神香的烟气！那并非普通的烟雾，而是由无数极其微小的、散发着特殊波动能量的微粒组成！
这些微粒试图钻入他的七窍，渗入他的皮肤，却被那缓慢旋转的结晶体本能地排斥在外。
但就在这“观看”的过程中，一种更深层的、属于那超越时代认知本能的“分析”能力，似乎被意外触发了！
关于这种香料的成分、其燃烧后产生的微粒结构、其作用于神魂的原理的无数知识碎片，如同被点燃的星火，在他那沉寂的意识海深处一闪而过！
虽然无法形成连贯的思维，但那瞬间的“洞察”，却让那旋转的灵光猛地一亮！
他“知道”了这香的弊端，知道了如何…屏蔽它！
下一刻，那旋转的结晶体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频率，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独特的能量波动，如同在自身周围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极薄的滤网。
弥漫而来的凝神香微粒，在接触到这层滤网时，其能量结构似乎被微微干扰、偏转，不再试图强行侵入，而是绕过他，飘散向四周。
那强烈的不适感，瞬间减轻了大半。灵光的旋转，重新变得稳定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流畅了一丝。
这一切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外人毫无所觉。
朱棣只看到钦天监监正无能告退，殿内香气浓郁，而榻上之人依旧死寂，心中更是烦躁失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却不知，在他离去后，在那浓郁得令人头晕的香气中，那一点灵烬微光，正凭借着一丝苏醒的本能和一次意外的外部刺激，完成了第一次无意识的、对自身处境的微小调整和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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