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前的最后一股寒流,像强弩之末,依旧在二月末的东北山林间肆虐。新开辟的根据地藏在老龙沟深处,比原先的山寨更隐蔽,条件却也更为艰苦。与抗联周政委那次“星火夜话”带来的振奋,很快被严酷的现实所取代——存粮,快要见底了。
指挥部的窝棚里,杨帆借着松明子的光亮,再次清点着物资清单。玉米面只剩下薄薄一层铺在袋底,咸盐块小得能攥在手心,唯一能管饱的,只有那些冻得硬邦邦、需要斧头才能劈开的野菜团子。五十多张嘴,每一天的消耗都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司令,这样撑不过五天。”王铁锤的声音干涩,他负责后勤,比谁都清楚情况的严峻。上次伏击运输队缴获的粮食,原以为能多撑一阵,没想到这个冬天格外漫长。
杨帆没说话,走到窝棚门口,掀开挡风的草帘。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看似平静,但他心里清楚,这寂静之下,危机四伏。日伪军的春季“讨伐”随时可能开始,而他们必须先熬过这青黄不接的时节。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条蜿蜒穿过山谷、尚未完全解冻的冰河——青龙河。根据地的秘密粮窖,就挖在河岸向阳背风的一处陡坡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枯枝作为伪装。那里埋着他们最后一批保命的粮食,是之前费尽心思分散储藏,准备应对最坏情况的。
第二天清晨,杨帆照例带着铁柱沿河巡视。走到一处河湾,他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看着冰面。阳光照射下,原本光滑如镜的冰层,靠近岸边的地方,出现了一些不起眼的、蜂窝状的细小孔洞。
“铁柱,你看这里。”杨帆用刺刀柄敲了敲那些孔洞,冰屑簌簌落下。
铁柱凑过来看了看,不以为意:“司令,没事儿吧?这冰厚实着呢,还能走爬犁。”
“不对,”杨帆摇头,眉头微蹙,“这冰‘酥’了。看着厚,里面已经空了。你听——”他用刀柄用力一戳,传来一种沉闷、空洞的回响,不同于之前坚实的“咚咚”声。“开河期要提前。”
几乎是同时,老柴头——寨子里年纪最大、在山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猎户,气喘吁吁地找到杨帆,花白的胡子结满了霜:“司令,不对劲!刚才瞧见一长溜山耗子(松鼠),拖家带口地从沟里往高处跑,慌慌张张的。这节气,不该啊!”
老猎户的经验往往比仪器更准。杨帆心头一紧,立刻叫来王铁锤。
“铁锤,试试地气。”
王铁锤心领神会,找来一个薄铜盆,去掉底部的烟灰,倒扣在背阴处一处裸露的地面上,然后在盆底洒上一层薄薄的雪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人便看到,那层雪末的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融化,形成一圈细密的水痕。
“地气上来了,”王铁锤语气凝重,“底下在化冻。这鬼天气,看着冷,地底先暖了。”
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结论——冰雪消融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得多!一旦青龙河提前解冻,冰层承受不住压力崩裂,河水上涨,那个临河而建的秘密粮窖极有可能被浸泡甚至冲毁!
“必须立刻转移粮窖!”杨帆当机立断,“铁柱,集合所有人!能动的都上!抢时间!”
命令一下,整个根据地立刻行动起来。所有人都明白那几袋粮食意味着什么。男人女人,只要能扛动东西的,全都跟着杨帆冲向河岸。
挖掘工作在紧张沉默中进行。刨开冻得硬邦邦的表土,露出下面埋藏的、用油布和木箱封好的粮食袋。每挖出一袋,人们脸上就多一分希望。
铁柱带着几个体力最好的队员,负责将挖出的粮食运往更高处一个废弃的獾子洞,那是新的储藏点。为了抢速度,他们几乎是沿着河岸的冰面直线往返。
“快!快!脚下留神!”铁柱扛着两袋玉米,大声提醒着身后的弟兄。冰面在他们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就在一次往返途中,意外发生了。铁柱刚踏上一处看似厚实的冰面,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咔嚓”声!他反应极快,猛地向前一扑,滚到了坚实的岸上。跟在他后面的二虎却没完全躲开,他扛着的粮食袋太重,一只脚瞬间踩破冰层,冰冷的河水立刻灌了进去!
“二虎!”旁边的人惊呼,七手八脚地去拉他。
二虎被拽了上来,棉裤下半截瞬间冻成了冰坨,冷得他嘴唇发紫,浑身哆嗦。而他肩上那两袋金贵的玉米,却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被突然裂开的冰缝瞬间吞噬,卷入了浑浊冰冷的河水里,连个泡都没冒就消失无踪。
空气仿佛凝固了。损失了两袋粮食,如同割了每个人的心头肉。沉默中,只听到二虎牙齿打颤的声音和冰层继续开裂的细微“滋滋”声。
“还愣着干什么!”杨帆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继续搬!人没事就是万幸!加快速度!”
没有人抱怨,但气氛更加凝重。人们用尽了全身力气,与时间,与脚下逐渐变得危险的冰河赛跑。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最后一批粮食终于安全转移到了高高的獾子洞里。
夜里,寒风依旧,但躺在窝棚里的杨帆,却隐约听到了一种不同于风声的、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从青龙河的方向传来,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挣扎。
他披衣起身,走到窝棚外,望向黑暗中的河谷。那轰鸣声越来越响,如同无数面战鼓在远方擂动。
他知道,那不是雷声。
那是冰河开裂的咆哮。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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