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州城彻底死了。连续三日的屠戮与焚烧,吸干了这座城池最后一丝生气。焦黑的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杂乱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街道上瓦砾堆积,塌陷的屋宇下压着看不清面目的尸首。寒风卷过空荡的巷弄,带起灰烬和血腥的气味,发出低哑的呜咽。成群的乌鸦像不祥的云朵,在头顶盘旋,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它们与钻入废墟的野狗,成了这里新的主人。死寂,一种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白芷医馆所在的那片区域,已完全看不出原貌。几根焦黑的房梁以怪异的角度交叉着,撑起一小片尚未完全坍塌的空间。瓦砾堆下,除了焦炭和碎砖,更多的是与泥土冻结在一起的、难以辨认的残肢断臂。
在那片焦土与尸骸混杂的角落,一堆碎砖微微动了一下。接着,一只瘦小、沾满黑灰和暗红色血痂的手,颤抖着从缝隙里伸了出来。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土,用力,再用力。许久,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身影,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那死亡的巢穴中爬了出来。是狗娃。
他趴在冰冷的瓦砾上,一动不动,只有瘦弱的脊背在剧烈地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过了很久,他才用胳膊支撑起身体,茫然地抬起头。他的脸上布满黑灰和干涸的血污,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一双眼睛大而空洞,里面没有泪,没有恨,甚至没有恐惧,只是两个黑洞,映不出任何光亮,仿佛灵魂早已随着医馆的崩塌和白芷的逝去而消散。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赤着的脚踩在碎砖和不知名的秽物上,传来刺骨的冰冷和黏腻感。他打了个寒颤,却只是麻木地看了看四周。家没了,白先生没了,所有人都没了。世界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冰冷的废墟。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移动。只是某种残存的本能,驱使着这具尚且温热的身体,离开这片埋葬了他一切的瓦砾堆。
他开始游荡。深一脚,浅一脚,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行走在曾经熟悉的、如今却陌生得可怕的街道上。他走过四海商行气派的门楼,现在那里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木头和石头。他路过城守府,洞开的大门像一张巨口,里面幽暗深邃,散发着更浓的血腥。他没有停留,眼神空洞地掠过这一切。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开始狠狠攥紧他的胃。起初是隐隐的钝痛,然后变成烧灼般的绞痛。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干得冒烟。伤痛也重新袭来,被瓦砾划破的伤口在寒风里针扎似的疼。
他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搜寻。寻找任何可以放进嘴里的东西。他看见一截掉在地上的、被踩得稀烂的草根,蹲下身,捡起来,胡乱地塞进嘴里,咀嚼着,吞咽着泥土和草茎的苦涩。他看见一块冻硬的、不知是什么的糊状物,也捡起来吃了。他甚至在一个倒塌的灶台边,找到一小撮混着草木灰的、疑似粮食的东西,也用手捧起来,贪婪地舔舐干净。
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眼神却越来越像野兽。理智、羞耻、恐惧,这些属于“人”的情感,正在饥饿和伤痛的折磨下迅速剥离。他只是一个需要活下去的躯壳。当他看到一只肥硕的老鼠从面前窜过时,他的喉咙里甚至发出了无意识的、嗬嗬的声音,身体本能地向前扑了一下,虽然那只老鼠迅速钻进了缝隙消失不见。
在这片巨大的废墟里,他并不是唯一的“游魂”。偶尔,在断墙的拐角,在幽深的门洞里,他会看到另一双同样空洞、同样充满饥饿和警惕的眼睛。那是和他一样的幸存者,也都退化成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挣扎的野兽。彼此对视一眼,然后迅速避开,各自继续在死亡的阴影里,搜寻着延续生命的微光。
狗娃佝偻着身子,迎着凛冽的寒风,继续向前挪动。他的影子在废墟间拉得很长,扭曲变形,不像人影,更像一个在灰烬中徘徊的、茫然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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