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妍几乎是带着一身煞气冲回竹石居的。
她甚至等不及通报，径直闯入容与处理公务的书房。
容与正埋首于一份关于北境秋防的奏报，闻声抬头，便看到自家妹妹那张英气勃勃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冰霜般的怒意，眼神锐利得如同要杀人。
“阿兄，”容妍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我知道了，明月姐姐她就是柔嘉公主。”
容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容妍，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容妍看着容与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阿兄？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余明月’就是柔嘉公主？”
容与放下笔，目光沉静地看着容妍，反问道：“这重要吗？”
容妍被问得一怔。
容与继续问道，声音清越而柔和：“妍儿，你在乎的是她‘柔嘉公主’的身份吗？还是那个与你并肩作战、分享心事、被你称为‘明月姐姐’的人？”
容妍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不是！我在乎的是明月姐姐这个人，不是她什么公主身份！”
“那就对了。”容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既然如此，她是‘余明月’也好，是‘裴明月’也罢，又有何区别？她始终是你认识的那个‘明月姐姐’。”
容妍听着容与的话，也是理所当然地点头。
只是想起明月姐姐的处境，她又焦虑起来：“对了，阿兄，北金那群狗贼，他们竟敢提出要明月姐姐去和亲！！”
“和亲？”容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北金使团递交国书的具体条款尚未完全公开，她虽知必有苛刻条件，却未料到竟如此羞辱……
“是，指名道姓，要嫡亲公主！那不就是柔嘉公主？”容妍咬牙切齿，将赏花宴上柔嘉哭诉的内容说了一遍，尤其着重描述了柔嘉那句心碎的控诉——“母后需要的只是一个贞静的公主，一个合规矩的摆设”。
容妍越说越气，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阿兄，你听听，这算什么？”
“柔嘉姐姐她、她可是公主啊！竟然要被当成货物一样送去给金狗？还有那些所谓的命妇小姐……”
她眼中怒火更盛：“我听到她们私下议论，说什么公主生在皇家，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该为大昭做贡献，就该为国牺牲！这种话、这种话简直混账透顶！”
容妍气得胸口起伏，她看着容与，眼中带着困惑和愤怒：“阿兄，我觉得她们说得不对，非常不对！可是……可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柔嘉姐姐她是享受了富贵，可是难道享受了富贵，就活该被牺牲吗？这公平吗？”
容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如同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着暗流。
她放下笔，示意容妍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妍儿，”容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先冷静些。”
她看着容妍依旧愤愤不平的脸，缓缓开口：“你说得对。她们说得不对，非常不对。”
容妍眼睛一亮，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阿兄，你也觉得不对？”
“嗯。”容与点头，目光沉静而深邃，“享受了供奉，就该承担义务。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但关键在于这‘义务’是什么？如何承担？”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柔嘉公主，身为皇室血脉，受万民供奉，锦衣玉食。她确实有责任为大昭、为黎民做出贡献。这一点，无可厚非。”
容妍眉头紧皱，想反驳。
容与抬手制止她，继续说道：“但是妍儿，你告诉我，这‘贡献’就只能是以牺牲自身幸福、以终身幸福为代价，远嫁异邦，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吗？”
容妍眼前一亮，猛地摇头：“当然不是！”
“没错。”容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贡献’，明明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可以像我们妍儿一样，投身军旅，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可以像某些有才学的女子，着书立说，教化育人，甚至可以像某些朝代的女官，参与政事，辅佐君王，造福一方……”
她哼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那么妍儿，你再告诉我。那些同样享受了万民供奉、锦衣玉食的皇子们呢？他们的‘义务’是什么？”
“他们，可曾被要求以牺牲终身幸福、远嫁他国的方式去‘贡献’？”
容妍愣住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是啊，皇子们，他们同样享受着无上的尊荣和供奉，他们的“贡献”是什么？
是争权夺利？是勾心斗角？还是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们何曾被要求，像公主一样成为“和亲”的牺牲品？
“这……”容妍张了张嘴，一时语塞，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强烈的愤怒和不平，“阿兄说得对，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对，不公平，”容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归根结底，妍儿，这并非简单的‘义务’问题。这背后是制度，是千百年来对女子的不公！”
她直视着容妍，嗓音放清了，带着莫名的怜惜：“妍儿，这制度默认了，男子可以拥有更广阔的天空，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实现价值、贡献力量，而女子却被框定在‘贞静柔顺’的牢笼里，被物化，被视为附属品。”
“她们的‘贡献’，被狭隘地定义在‘相夫教子’、‘维系家族’、甚至成为政治交易的筹码上。”
容妍听着容与这冷静而深刻的剖析，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愤怒和一种冰冷的清醒所取代。
她明白了，明白了柔嘉姐姐那绝望的控诉，明白了那些命妇小姐看似“有理”实则荒谬的言论，背后的根源，是这吃人的礼教，是这不公的世道。
“阿兄……”容妍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那，明月姐姐她……”
容与看着妹妹眼中的担忧，神色稍缓，语气带着一丝笃定：“妍儿，你放心吧，陛下不会答应这种条件的。”
“为什么？”容妍急切地问。
“因为，这不仅仅是柔嘉公主一人的终身幸福。”容与的声音低沉，却含着莫名的讽意，“这关乎大昭皇室的尊严，关乎……帝国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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