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雾如纱。
许念独自坐在“念心坊”后院的青石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料。这是祖父生前最爱的玉料,说是能在指尖感受到岁月的温度。此刻,她却只觉得冰凉。
晨光透过百年梧桐的枝叶,在她素净的亚麻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一夜未眠,周董那份最后通牒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工坊里静得出奇,连平日里最爱在檐下鸣叫的画眉都失了声。这份寂静让她心慌。她起身,习惯性地开始每日的巡查——这是祖父定下的规矩,说是要让工坊在晨曦中“苏醒”。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多宝阁上那些修复好的器物:明代青花瓷瓶的釉面温润如初,清代白玉佩的绺裂已被金丝细细填补,战国青铜爵的锈色沉淀着千年时光。每一件,都倾注着她的心血,都承载着一段往事。
走到临窗的工作台前,她的目光落在昨夜刚刚完成粘接的清代琉璃盏上。纵横交错的裂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却又莫名地呈现出一种破碎的美感。她想起祖父的话:“念念,修复的本质不是掩盖,而是对话。你要听懂器物在岁月里的呼吸。”
可是现在,连“念心坊”本身,都需要被修复了。
“念念!”
林薇急切的声音从前厅传来,打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宁静。
许念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妥帖藏好,转身时已恢复了平时的沉静温婉:“怎么了?”
林薇快步走来,精心打理过的卷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匆赶路所致。她将一沓文件放在工作台上,声音低了下去:“我刚从银行回来。信贷部的王经理说...周董已经打过招呼了。”
许念的心猛地一沉。
“除非我们还清旧债,否则一分钱的新贷款都不可能批下来。”林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还暗示,周董在海城银行业很有影响力,让我们...别白费力气了。”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敲碎了许念最后一丝侥幸。她早该想到的,周董既然出手,就绝不会给她留任何退路。
“我们还有多少可以动用的资金?”她问,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林薇拿起平板电脑,飞快地调出表格:“我昨晚熬到三点,把能算的都算进去了。”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语速越来越快:“工坊账面上的流动资金、我刚谈妥的那个文创项目预付款、还有你上个月修复那幅古画的尾款...”
她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许念,眼圈泛红:“加起来,还不到周董要求的三分之一。”
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个数字比许念预想的还要糟糕。
“而且,”林薇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周董刚才来电话,说如果我们今天不给明确答复,他明天就会带人过来评估资产。他还特意强调,已经找好了专业的评估团队。”
“他敢!”一向温婉的许念,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厉色。
“念心坊”不仅是生意,这里是祖父手植的梅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是父亲手把手教她辨认各种矿物颜料的地方,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那个紫砂壶还温在茶案上。
每一件藏品,每一件工具,都浸透着许家四代人的心血与记忆。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现在就是看准了我们走投无路!”林薇气得跺脚,“他还假惺惺地说,不忍心看百年老字号就这么没落,愿意给我们一笔的补偿金...”
“补偿金?”许念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株苍劲的梅树,声音轻得像叹息,“薇薇,你知道他口中的那点补偿金,连这院子里随便一块垫脚的石板都买不起。”
那是乾隆年间的青石板,上面的莲花纹路被岁月磨得温润,是她曾祖父亲手铺就的。
“念心坊”,不能卖。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坚定。
她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薇:“帮我回绝周董的一切。告诉他,许家的女儿,还没有沦落到要变卖祖产的地步。”
林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好,你说不卖,那我们就不卖!可是...”她指着平板上的数字,“钱怎么办?一周时间,我们就是去借,也借不到这么多啊!”
许念沉默地走过工坊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曾祖父留下的那套刻刀前驻足。檀木刀柄上深深的握痕,记录着无数个埋头苦干的日夜。据说,曾祖父就是靠着这套刻刀,在海城站稳了脚跟,创下了“念心坊”的基业。
她的指尖拂过祖父最宝贝的那方端砚。还记得小时候,祖父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辨认石材:“念念,看这石眼,清亮有神,这才是上好的端石。做人也是这样,眼睛要亮,心要正。”
她停在父母生前共同修复的最后一件作品——一扇四君子屏风前。母亲画的兰草清雅飘逸,父亲题的字刚劲有力,他们的艺术生命在这扇屏风上得到了永恒的融合。指尖轻轻拂过那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们残留的温度。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带着酸楚,也带着力量。
最后,她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台上静静地躺着那只刚刚粘合完成的清代琉璃盏。纵横交错的裂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却又莫名地呈现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她取出一小包珍贵的金粉,开始调制大漆。这是修复的最后一步——金缮。
用最珍贵的金粉,勾勒残缺的纹路。不是掩盖,而是坦然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让伤痕成为独特的纹理,甚至比原来更加耀眼。
金缮技艺,化残为美。那么人生的残缺呢?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绝望的阴霾依然笼罩,但一股不肯屈服的力量,正从心底最深处破土而生。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一条路,既能守住这份传承,又能让“念心坊”在现代社会中活下去。
就在她专注于手上的金粉,心思渐渐沉静下来时,工坊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林薇警惕地走到窗边,脸色顿时变了:“念念,是周董的车!他怎么会现在过来?”
许念的手微微一颤,金粉险些洒落。她稳住心神,将金粉仔细收好,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
话音刚落,周董那肥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工坊门口。他今天穿着一身扎眼的亮蓝色西装,手指上的金戒指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许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他不请自来,径直走到工作台前,目光贪婪地扫过工坊内的陈设,“我可是很有诚意的,特意一大早就过来等你回复。”
他的视线落在许念正在修复的琉璃盏上,嗤笑一声:“要我说,你们许家就是太固执。整天守着这些破铜烂铁有什么前途?现在都是资本的时代了!”
许念不动声色地将琉璃盏往身后挪了挪:“周董,我的态度很明确。念心坊不卖。”
周董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许小姐,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乖乖签字,还能拿到一笔补偿金。等到法院强制执行的时候,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周董这是在威胁我?”许念抬眼看他,目光清冷。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周董冷笑着,“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弱女子,能守住这偌大的家业?别做梦了!”
林薇气得想上前理论,被许念轻轻拦住。
“守不守得住,是我的事。”许念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是只要我还在一天,念心坊就绝不会易主。”
周董被她眼中的决绝震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好!很好!那我们就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他愤然转身,肥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工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林薇担忧地看着许念:“念念,现在怎么办?周董看来是铁了心要强夺了。”
许念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周董的车绝尘而去,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四代人的心血,百年的传承,难道真的要断送在她的手里?
不,绝不。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工作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无声地亮了起来。
幽白的光,在陈列着古老物件的工坊里格外刺眼。
许念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整个人却瞬间僵在原地。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收到的短信,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她沉重的心事——
【许念女士您好,顾氏集团总裁顾言深先生,邀您明日于集团总部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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