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枫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收，指尖触到腰间玉佩的棱角——那是出征前母亲亲手系上的平安符。他心中再清楚不过，皇帝那句“可有十足把握”，从来不是问战局，而是在探他的底：面对北疆的刀光剑影与朝中的暗箭伤人，他究竟有多少底气，又打算如何自处。
“回陛下，”张枫微微抬眼，目光落在舆图上狼山牧场的红圈处，语气恭敬却不卑怯，“战场之事，素来瞬息万变，臣不敢言有十足把握。但眼下我军新列装改良后的神臂弩，射程较先前增三成，将士们因粮草得济，士气正盛；只要后续粮草能按时接济，不重蹈覆辙，臣愿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不说全歼蛮族，至少击退其主力、收复漠南三城，臣有七成把握。”
他特意加重了“后勤无虞”四字，既点出了粮草的关键，也不动声色地回应了此前的风波——他的“能量”，从来都是被逼出来的。萧景琰指尖摩挲着白瓷杯沿，杯壁上的水汽在他指腹留下一圈湿痕，他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却飘得像深秋的雾：“七成把握，在这乱世里，已是难得。只是爱卿可知，近日朝中有些议论，说你经商多年，家底殷实得能填国库；府中亲卫操练起来，比京营还要精锐；如今更是能绕过户部，自己调粮送往前线……”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张枫的脸：“有人说，爱卿如今的权势，倒有些像前朝那位董大将军——当年他也是镇守北疆，后来……”
“董大将军”四字出口，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像被冻住。门外的福伯握着灯笼的手猛地一颤，烛火晃得他影子在廊柱上扭曲成一团，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谁都知道，前朝董大将军最终因功高震主，被先帝赐死在府中，满门抄斩。这哪里是议论，分明是皇帝在直接抛出猜忌，是警告，更是试探！
张枫却依旧面色平静，只是垂着的手缓缓握紧。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朝堂从不是只论功绩的地方，能力越大，猜忌便越重。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锡壶轻轻放在桌上，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而后挺直脊梁，目光坦荡地迎上萧景琰的视线：“陛下明鉴，臣自入仕以来，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化解北疆危局，为了大夏的社稷安稳，绝无半分私心。”
“说臣经商敛财？”他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坦然，“陛下若查账便知，‘天下第一楼’每年利税，臣捐了三成充作军饷；‘焚霄酒’与‘雪晶盐’的收益，一半投入了军械改良，另一半认购了朝廷发行的战争国债——若无这些进项，臣何来八百万石粮食填补官仓的空缺？难道眼睁睁看着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才算忠臣？”
他侧身指向窗外，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亲卫巡逻的身影：“说臣蓄养私兵？臣府中现有亲卫三百二十人，名册在兵部与锦衣卫皆有备案，人数从未逾制。他们白日操练刺杀之术，夜间值守府邸，护的是陛下亲封的镇国公府，更是为了能在陛下需要时，随时奔赴前线杀敌。前几日府中遇刺，若非这些亲卫拼死护卫，臣今日已无法站在这里，向陛下请命出征。”
最后，他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马蹄铁模型上，语气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至于自筹粮秣……陛下若问户部，便知上月发往北疆的粮草，有三成是发霉的陈粮，还有两成在运输途中‘丢失’。若非如此，臣何必耗尽家资，从江南调粮？臣此举，是无奈，更是为了不让那些蛀虫的奸计得逞，耽误了陛下平定北疆的大事！”
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既驳回了所有质疑，又反将一军——他的“手眼通天”，恰恰是因为朝堂有弊。说完，张枫深深躬身，脊梁却挺得笔直，语气诚挚却带着锋芒：“臣之心，日月可鉴。臣所有的财力、人力，皆愿为陛下驱使，用于护卫大夏江山。至于有人将臣与董大将军相比……”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臣记得陛下曾在朝会上赞过《出塞》诗，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臣不敢自比李广，但愿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荡平北虏，守住这万里河山！若将来功成之日，陛下觉得这柄剑过于锋利，想将它收归武库，或是熔铸重炼，臣绝无半句怨言！但在此之前，恳请陛下允臣，用这锋芒，破开所有阻碍——不管是北疆的蛮族，还是朝中的奸佞，为陛下，为大夏，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既是表忠，也是亮剑。他明明白白告诉萧景琰：我是你的剑，可这柄剑有自己的锋芒，若你要自断臂膀，后果自负。
萧景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的光芒剧烈闪烁，像是有两团火在燃烧。张枫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皇权的绝对顺从，又展现出不容掌控的实力与意志——这让他既忌惮，又不得不倚重。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火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良久，萧景琰终于缓缓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张枫的肩膀，指尖的力度不轻不重：“爱卿之心，朕已知之。利剑也好，栋梁也罢，望你莫忘今夜之言。北疆……就托付给爱卿了。”
他没有再喝茶，也没有再多问，转身便向门外走去。暗翎卫侍卫立刻跟上，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臣，恭送陛下！必不负陛下重托！”张枫躬身相送，直到那辆朴素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巷口，才缓缓直起身。他望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目光深邃——今夜的对话，是摊牌，也是一场危险的平衡。萧景琰对他的忌惮已深，但眼下北疆离不开他这柄剑，这种相互依存又彼此警惕的关系，脆弱得像薄冰。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神臂弩模型，指尖拂过冰冷的弩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未来的路的确布满荆棘，但他从不畏惧——他手中握的，从来不止是皇帝的信任，更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改良的军械，以及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经济实力。这才是他真正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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