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陈立冬蜷缩在隔间冰冷的地上,身旁是那个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塑料桶。呕血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四肢百骸都提不起一丝力气,只有胃部那被撕裂、被灼烧的剧痛,依旧顽固地、清晰地提醒着他刚刚发生过的恐怖。
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不敢动,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再次引发那可怕的呕吐。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他喉咙里残留的铁锈气息,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脖颈,让他窒息。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不再是抽象的恐惧,而是变成了一个具体而迫近的可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黑暗中,他仿佛能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细微而执拗。母亲的呼吸声从隔壁隐约传来,那微弱的气息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这个世界尚存的联系。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这样死去,留下母亲孤零零一个人,在绝望中等待另一个绝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必须去医院,立刻,马上!
这个决定带来了一丝行动的勇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具体的恐慌。钱?他还有钱吗?枕头底下那个信封里,或许还有一些,但那是他用沉沦换来的、维系母亲药物和两人生存的最后保障。去医院,意味着这笔钱将像流水一样消失,而结果,可能依旧是无法改变的噩运。
还有阿杰……如果他去了医院,需要住院,甚至……王猛找不到他,阿杰会怎么想?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想象。那条看似提供“庇护”的绳索,此刻更像是一条勒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身体的剧痛和这些纷乱恐怖的念头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撑裂。他在冰冷的地上挣扎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喘息。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并不算响亮的敲门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黎明炸响!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整和力度,迥异于王猛那带着随意和威胁的敲击。
陈立冬浑身猛地一僵,连胃部的剧痛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是谁?王猛?不可能,他刚走没多久。阿杰?更不可能。是……警察?!这个念头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逆流!是取保候审期间出了问题?还是他们查到了阿杰,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极度的恐惧让他甚至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痛苦。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不紧不慢,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
“陈立冬在吗?我们是派出所的。”门外传来一个冷静的、公事公办的声音。
真的是警察!
陈立冬感觉眼前一黑,最后的侥幸也彻底粉碎。他完了。在这样一个时刻,在他刚刚呕血、濒临崩溃的时刻,法律的追索,以这样一种直接而冰冷的方式,降临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又是怎么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踉跄着走到门边的。每动一下,胃里都传来刀搅般的剧痛,额上的冷汗汇成水珠往下淌。他靠在门板上,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拧动了门把手。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两名穿着警服的民警,表情严肃,眼神锐利。他们的目光落在陈立冬身上时,明显闪过一丝诧异。眼前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冷汗和雨水),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和绝望。
“陈立冬?”为首的民警确认道。
“……是。”陈立冬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民警看着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你身体不舒服?”
陈立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不得不弯下腰,用手死死按住腹部,那痛苦的姿态绝非伪装。
另一名民警眼尖,看到了陈立冬隔间地面隐约的污渍和那个塑料桶,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脸色微变,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
为首的民警神色更加凝重,他看着痛苦蜷缩的陈立冬,原本公事公办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陈立冬,你涉嫌参与生产、销售伪劣产品案,现在案件侦查有新的进展,需要你跟我们回派出所配合调查。不过……”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陈立冬的状态,“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需要先去医院。”
去医院!由警察带着去医院!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陈立冬懵了。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警察。他们不是来立刻抓他走的,而是……要带他去医院?
是了,他这副样子,恐怕谁也带不走。他们怕他死在路上,怕担责任。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庆幸?庆幸暂时不用去那冰冷的看守所?还是更深的悲哀?悲哀自己竟然沦落到需要被“嫌犯”的身份护送就医的地步?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提醒着他此刻最紧迫的危机是什么。
生存的欲望,最终压倒了一切。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去……医院……”
他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更多。在两名民警一左一右的半搀扶下,他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踉跄着走出了出租屋。他甚至没有机会回头再看一眼母亲沉睡的房间。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寥寥。警车就停在巷口,蓝红闪烁的灯光在灰白色的晨雾中显得格外刺眼。被搀扶着坐进警车后座的那一刻,陈立冬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那个他熟悉又憎恶的破败世界,感觉自己正被带入一个更加未知、更加无法掌控的轨道。
警车平稳地驶向医院。车内一片沉默,只有陈立冬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一名民警坐在他旁边,看似随意,实则警惕。
陈立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压力,让他处于一种半昏迷的恍惚状态。他仿佛看到了两个自己在拉扯:一个在血泊中挣扎,渴望活下去;另一个在法律的镣铐下颤抖,等待着审判。
现在,这两条原本平行的绝路,因为这次呕血,因为警察的突然到来,意外地交汇在了一起。他被强行推到了一个必须直面双方的局面。
医院,那个他因为贫穷和恐惧而一再逃避的地方,如今却要以这样一种屈辱而又带着一丝被迫生机的方式前往。
警车的呼啸声,在他听来,既是追索的号角,却也成了此刻唯一能载着他驶向可能生路的、讽刺的方舟。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身体内部的痛苦已经占据了所有。
这血色的黎明,这警笛的呼啸,共同构成了一道残酷的选择题,而他,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在这濒死的边缘,做出他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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