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觥筹交错的“小场合”对于陈立冬而言,不啻于一场持续数小时的凌迟。当王猛终于示意可以离开时,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才勉强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跟着走出了那间充斥着虚伪欢笑与罪恶交易的包间。
外面的冷雨还在下,比来时更大了些,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自欺欺人般的清醒。他沉默地坐上王猛的摩托车后座,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后架,指关节因用力而凸出发白。胃里那杯酒点燃的烈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是浇了油一般,烧得更旺,更肆无忌惮。那不再是单纯的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同时穿刺搅动的剧痛,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摩托车在湿滑的街道上颠簸前行,每一次微小的震动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他脆弱不堪的胃囊上。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呜咽,额头上冷汗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正在这冰冷的雨夜里,从内部开始寸寸龟裂。
王猛将他扔在出租屋附近的巷口,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便骑着摩托车消失在雨幕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垃圾的清运。
陈立冬几乎是爬着回到出租屋门口的。他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胃里的绞痛和恶心感已经达到了顶峰。他颤抖着手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插进锁孔。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母亲房间里传来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显示着她或许因为疲惫和药力而暂时陷入了沉睡。这短暂的安宁,让陈立冬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在母亲面前暴露自己此刻的狼狈。
他摸索着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隔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冰冷粗糙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因为身体内部的痛苦已经完全吞噬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抵住胃部,那里面的剧痛如同海啸,一波猛过一波地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那杯酒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体内某个恐怖的闸门,释放出了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的力量。他张开嘴,想要大口呼吸,却只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
恶心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不断涌上他的喉咙。他强忍着,吞咽着唾沫,试图将那翻腾的感觉压下去,但一切都是徒劳。胃部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痉挛,迫使他猛地向前躬身——
“呃——呕——!”
他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然而,吐出来的并不是晚上勉强咽下的那点食物残渣,也不是酒水。那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强烈腥气的、温热的液体!
黑暗中,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那刺鼻的、铁锈般的腥味,以及喉咙里那灼热而滑腻的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用手抹了一把嘴角,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乎其微的街灯光亮,他颤抖地抬起手——
手掌上,是一片粘稠的、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暗红发黑颜色的污迹!
血!
他呕血了!
这不是之前便血那种隔着一段距离的、尚可自欺欺人的警示,这是直接从喉咙里涌出来的、带着他体温和生命力的鲜血!那浓烈的腥气充斥着他的鼻腔,那粘稠的触感烙印在他的指尖,像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所有的侥幸和麻木!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他瘫软在地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胃里的剧痛依旧在持续,但那痛楚此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被这呕血的事实所带来的、源于生命本能的终极恐慌彻底淹没。
他会死吗?
就在这个冰冷的、破败的、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里,像一只无人问津的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因为一杯他不得不喝的酒,因为一场他不得不参加的应酬,因为一条他越陷越深的罪恶之路?
母亲怎么办?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点火星,在他几乎被黑暗吞噬的意识中闪烁了一下。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在这里!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疼痛的恐惧,对罪恶的厌弃,对一切的绝望。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他不敢开灯,怕惊动母亲,只能凭借着记忆和对窗外微弱光线的适应,踉跄着扑向那个放在墙角、用来接洗漱废水的破旧塑料桶。
他刚扑到桶边,又是一阵更猛烈的呕吐感袭来。
“咳咳……呕——!”
他趴在桶边,剧烈地咳嗽着,呕吐着。更多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从他口中涌出,落入塑料桶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的滴答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到无比清晰,像是一记记丧钟,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吐了很久,直到胃里似乎再也掏不出任何东西,只剩下一阵阵空虚而剧烈的干呕和痉挛。他浑身脱力地瘫倒在桶边,额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塑料桶里,那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液体,在微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是他生命的证据,正在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流逝。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指尖那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这血,比任何法律的警告、任何阿杰的威胁、任何道德的谴责,都更加直接,更加无情。它不容辩驳地告诉他:你的身体,正在崩溃。你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天色透出一种病态的、黎明前的灰白。这呕血的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惧。陈立冬蜷缩在血泊和污秽之旁,感觉自己正被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缓缓吞噬。他知道,他站在了一个更加凶险的十字路口,往前是法律的深渊和犯罪的泥潭,往后是贫穷和疾病的绝路,而脚下,是他正在汩汩流逝的生命。
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关乎生死,却似乎无论怎么选,都看不到光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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