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包用枯叶随意包裹的野莓经由刘婆子的手递到她掌心时,她知道,那不仅仅是庄子上的一点念想,更是林嬷嬷无声却坚定的回应——这条微弱的线,终于在她手中绷紧成了弦。
自那日“偶遇”祖父已过去几日,苏婉清依旧维持着每日去藏书阁的习惯,如同最耐心的垂钓者。她不再刻意制造声响,只是安静地待在角落,翻阅着那些厚重书籍,偶尔在祖父来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敬畏与慌乱,将“胆小庶女”的形象刻入那威严目光的余光里。
与此同时,她并未放松对府内暗流的探查。那日听到婆子议论世子妃“需人陪伴”的消息后,她心中的警钟长鸣,迫使她必须更快地寻找破局之机。大房与二房因田庄管事贪墨一事而起的龃龉,便成了她眼中可以利用的缝隙。
她知道,仅凭自己,根本无法撼动大夫人分毫。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且愿意挥向大夫人的“刀”。二夫人李氏冲动易怒,是明刀,但容易反伤自身。而四房周氏,沉默寡言,却偶尔流露出精光,更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匕首。
如何将消息递到四房手中,又不暴露自己?这需要极其精巧的设计。
机会出现在一次午后。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小丫鬟在廊下嚼舌根,说起二夫人院里的一个妈妈因差事被大夫人驳回,正愤愤不平,言语间带出了田庄上新任管事(大夫人提拔的人)手脚似乎也不太干净,克扣了往年该给二房的分润。
苏婉清当时正带着云翠“路过”,闻言立刻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拉着云翠匆匆避开。但在离开前,她确保自己的身影和那瞬间的慌乱,落入了恰好从另一边走来的、四夫人周氏贴身嬷嬷的眼中。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不小心”听到,并“恰好”被四房的人看见了她听到后的反应。剩下的,就让精明的周氏自己去联想吧。
果然,不过两三日,府中便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四夫人周氏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拿到了那新任田庄管事私下勾结商人、以次充好,并将部分收益悄悄孝敬给大夫人身边一个得力管事的些许证据。她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择在一次将军苏擎苍过问府中庶务时,以一种看似无意、实则句句戳中要害的方式,将此事“禀报”了上去。
“……媳妇也是偶然听闻,心中不安,想着田庄乃府中重要进项,若有差池,恐损公中利益,故不敢隐瞒……”周氏语气平和,姿态恭顺,却字字如刀。
苏擎苍最重规矩,尤其厌恶下人贪墨,损及家族利益。闻言顿时震怒,虽未直接斥责大夫人管教不严,却当场下令严查那管事,并敲打了几句“治家需严,不可纵容”的话,让大夫人王氏在众人面前好生没脸,精心维持的体面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事后,二夫人李氏虽未直接得益,却也觉出了口气,暗中对四房递了些橄榄枝。而四夫人周氏,则在这场不动声色的交锋中,既打击了大房的气焰,又在将军面前彰显了自己的“忠心”和“能干”,可谓一箭双雕。
风波平息后的一个傍晚,苏婉清照例去给柳姨娘请安后返回自己的小院。在穿过连接花园的月洞门时,恰好与同样散步归来的四夫人周氏迎面遇上。
苏婉清立刻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垂下头,侧身避让到路边,规规矩矩地行礼:“四婶娘安好。”
周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一次,那目光不再是以往彻底的漠视,而是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和……探究。她看着苏婉清那低眉顺眼、怯懦不安的样子,想起前几日廊下她那惊慌一瞥,心中念头转动。
是这个丫头无意中听到了什么,那惊慌的神色恰巧提醒了自己?还是……她另有什么心思?
无论哪种,这个三房的庶女,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无用。至少,她的“运气”不错。
周氏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语气也比往常温和了些许:“是三姑娘啊,起来吧。秋风凉了,早些回去,莫要着了风寒。”
说完,她便扶着嬷嬷的手,款款离去。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那片刻的停留,那不同于以往的温和语气,已然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四房,注意到了她,并且,因着这次“无心”的助力,对她生出了些许微末的“好感”。
苏婉清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周氏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直起身。垂下的眼睫遮挡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成功了。
借四房这把刀,她成功地让大房吃了瘪,虽然未能伤其根本,但至少让她们知道,这府里并非铁板一块。而更重要的是,她在四夫人周氏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目前无关紧要,但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发芽生长,成为她可以借力的对象。
回到房中,云翠悄悄递上来一个小布包,低声道:“小姐,刘妈妈刚从庄子上回来,这是林嬷嬷让捎回来的。”
苏婉清打开布包,里面是几颗晒干的野山枣,还有一小包用干净桑叶包着的、深紫色的野莓干。附着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面是林嬷嬷请人代笔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野莓酸甜,望小姐尝鲜。庄上一切安好,勿念。”
看着那朴实的野莓干和简单的话语,苏婉清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林嬷嬷收到了她的“念旧”之情,并给出了回应。这不仅仅是一些吃食,更是一种态度的表明。这条线,比想象中更加牢固。
她捏起一颗野莓干放入口中,酸涩之后是淡淡的回甘。就如同她此刻的处境,前路依旧艰难,恨意未曾消减,但手中可用的棋子,似乎又多了一两颗。藏书阁的“印象”,四房的“好感”,庄子的“回应”,还有那微薄的绣品收入……它们如此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汇聚在一起,却让她在这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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