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最终停稳,那扇吞噬了她前世血肉与魂魄的朱漆大门再次矗立眼前时,她抚过袖中暗藏的银针与药粉,垂眸敛去眼中滔天恨意——这一次,踏入的不是富贵牢笼,而是她亲手为仇敌选定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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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轮毂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规律而沉闷,一声声,都像是碾在苏婉清的心上。
她独自坐在车厢内,身下是柔软的锦垫,车内熏着清雅的香气,一切都与前世那般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前世的她,坐在车里,是怀着卑微的憧憬与不安,像一只即将被献祭的羔羊,懵懂地走向未知的命运。
而此刻,她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冰凉。那双低垂的杏眼里,没有憧憬,没有不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以及在那冰层之下汹涌奔腾、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与杀机。
车帘外透进来的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她年轻姣好却毫无血色的侧脸。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内心远非平静的波澜。
她想起了临行前。
大夫人王氏难得对她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叮嘱她要“好好陪伴姐姐,谨守本分”。
祖母赵老夫人只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说了句“莫要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柳姨娘哭成了泪人,死死攥着她的手,那绝望的眼神与前世重叠,但这一次,苏婉清回握母亲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低声却清晰地说:“娘,保重自己,等女儿回来。”
她带走了云翠。这是她唯一,也是冒险争取到的“自己人”。春草早已攀了高枝,李嬷嬷巴不得她这个“麻烦”早点离开。只有云翠,在得知要跟随她去世子府时,虽然害怕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坚定地点了头。苏婉清知道,此去凶险,带上云翠,是给了她一份生机,也可能让她陷入绝境。但孤立无援的她,太需要一双能传递消息、能偶尔搭把手的心腹眼睛了。
马车微微一顿,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车帘被从外面掀起,明亮却带着某种威压感的光线透了进来。一个穿着体面、面无表情的婆子站在车外,声音平板无波:“三姑娘,世子府到了,请下车。”
到了。
苏婉清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以更沉重的力道砸向胸腔。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世子府的、混合着名贵木料、花卉和某种无形权势的气息,瞬间唤醒了她灵魂深处最痛苦的记忆。
她扶着婆子伸出的手,踩着脚凳,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站定,抬头。
眼前,是两扇巨大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朱漆铜钉大门,门楣上,“敕造世子府”五个鎏金大字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那两尊石狮子依旧目光如炬,俯瞰着所有来客,仿佛在审视着又一个即将被这繁华深渊吞噬的灵魂。
就是这里。
前世,她怀着卑微的欣喜与敬畏踏入,最终化作一缕含恨的孤魂飘出。
今生,她携着彻骨的仇恨与决绝归来,誓要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一股几乎无法控制的戾气瞬间冲上头顶,让她眼底泛起骇人的红光。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不能!
绝不能在此刻失态!
她猛地垂下眼睑,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住,再抬起时,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属于小门小户庶女的怯懦、惶恐与一丝对富贵的拘谨不安。她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微微向云翠身边靠了靠,将一个从未见过如此世面的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三姑娘,请随奴婢来,世子妃娘娘已在府中等候。”先前那婆子语气依旧淡漠,在前引路。
“有劳妈妈。”苏婉清细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迈开脚步,踏上了世子府门前光可鉴人的台阶。
一步,两步……
脚步很轻,很稳,如同踩在刀尖上。
当她终于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时,一股阴寒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冷风,穿透了她单薄的秋衣,直刺骨髓。
她进来了。
再次踏入了这个囚禁了她前世、葬送了她与孩儿性命的龙潭虎穴。
身后的朱漆大门,在她和云翠进来后,被守门的仆役缓缓推上,发出沉重而沉闷的合拢声。
“哐——”
如同命运的丧钟,为她,也为这府邸里的某些人,悄然敲响。
门内,依旧是记忆中的景象。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奇花异草,仆从如云。一切都极尽奢华,秩序井然。下人们见到引路的婆子,都纷纷避让行礼,目光偶尔扫过苏婉清,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婉清低着头,紧紧跟着婆子,不敢四处张望,但那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确的雷达,扫过每一处熟悉的景致——那是通往墨韵斋的路,那是花园的方向,那是……她前世被囚禁的竹意居所在的西北角……
每认出一样,心中的恨意便加深一分,那冰冷的杀意也凝聚一分。
引路婆子将她带到了一处名为“锦瑟院”的院落前。与前世一模一样。
“三姑娘,这便是娘娘为您安排的住处。您先稍作歇息,娘娘稍后会召见您。”婆子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院门开着,里面走出两个穿着比将军府丫鬟体面得多的侍女,脸上带着标准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三姑娘万福,奴婢春桃\/夏荷,奉娘娘之命,在此伺候姑娘。”
春桃,夏荷。还是这两个眼线。
苏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惶恐,连忙摆手:“不敢当,两位姐姐快请起。”
她带着云翠,迈步走进了锦瑟院。
院内陈设精致,花木繁盛,比她在将军府的住处好了不知多少倍。
她站在院子中央,阳光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栖梧苑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与院墙,看到了那个正在等待着她的、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苏玉华,我来了。
带着你无法想象的恨意,带着与你同归于尽的决心,回来了。
这一次,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冰冷,而妖异。
复仇的序幕,自此,正式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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