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苍老而沉稳的手指搭上她腕间,她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恨意与筹谋尽数敛入脉象之下,只余一丝恰到好处的、对医药之道的懵懂“好奇”,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等待着未知的回响。
听雪轩的日子在表面如一潭死水中滑过,苏婉清凭借那套独特的“绣品密码”,已将前世的血泪与今生的观察,细细镌刻于方寸棉布之上。证据在无声累积,但她深知,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多的“武器”,更广的“耳目”。
许是苏玉华为了维持表面的“关怀”,亦或是做给世子爷看,在她“静养”了约莫十来日后,世子府的良医正,那位姓胡、留着山羊胡、眼神清亮锐利的老者,被请到了听雪轩。
通报声传来时,苏婉清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块记录着“枸杞芽”事件的绣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扭曲的绿色叶形。她心中猛地一凛,迅速将绣片混入一堆废弃布料中,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苍白虚弱、带着几分惊惧未消的模样。
胡医正在一个管事妈妈(并非钱妈妈,可见苏玉华也存了避嫌之心)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穿着半旧的青色直裰,药箱由身后的小药童背着,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简陋的院落和榻上那单薄怯弱的少女。
“老朽奉世子妃之命,前来为三姑娘请脉。”胡医正的声音平和,不带什么情绪。
苏婉清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细弱:“有劳医正大人。”她伸出手腕,搁在早已备好的小脉枕上,指尖微凉。
胡医正垫上丝帕,枯瘦却稳定的手指搭上她的腕间。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苏婉清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指传来的微凉触感和沉稳压力。她努力调整呼吸,让脉象呈现出一种受惊后心绪不宁、气血略有亏虚,但并无大碍的状态——这本就是她伪装的一部分。
胡医正凝神诊了片刻,又看了看她的舌苔,问了几个寻常问题,诸如夜间安寝如何,饮食如何,可还觉得心悸等。
苏婉清一一作答,言辞谨慎,依旧是一副受宠若惊又怯生生的模样。但在胡医正收回手,准备开方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那双犹带水光的杏眼,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好奇,怯怯地问道:
“医正大人……婉清前些日子,在、在花园里瞧见一种开着小紫穗花的草,闻着有些辛辣气。听、听丫鬟说,那叫半夏,是有毒的,可是真的?”
她问得突兀,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小女孩对陌生事物的单纯好奇。
胡医正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深闺小姐,大多只识得牡丹芍药,能认得半夏且知其有毒的,倒是少见。他捋了捋胡须,淡淡道:“不错。生半夏确有其毒,可致口舌麻木,需炮制后方可入药。”
苏婉清像是被“口舌麻木”吓到了一般,缩了缩肩膀,却又忍不住继续追问,那好奇里带着点后怕:“那……若是误食了,该如何是好?我、我听说,绿豆可解百毒,是真的吗?”
她将话题引向了更具体的解毒之物。这并非她信口开河,前世飘荡时,曾听御医提起过一些常见中毒的应急处理,绿豆清热解毒,对某些轻症确有些许缓解之效,但绝非“解百毒”。
胡医正眼中那抹讶异更深了些。他看了苏婉清一眼,见她眼神清澈,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求知,不似作伪,便也多解释了两句:“绿豆性寒,可清热解毒,对于某些热毒初起或轻微食物不清,确有些许辅助之效。但若言解百毒,则是夸大其词。譬如砒霜、钩吻等剧毒,非绿豆可解。三姑娘日后在园中游玩,还需谨慎,莫要随意触碰、嗅闻不熟识的花草。”
他这话带着医者的告诫,也有一丝对“好学”者的耐心。
“原来如此……多谢医正大人教诲。”苏婉清连忙低下头,一副受教的模样,心中却微微一动。胡医正愿意与她多说这两句,已超出了寻常医患对答的范畴。
她趁热打铁,在胡医正低头写方子时,又状似无意地、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仿佛在回忆什么:“前日送来的安神汤里,似乎有远志的味道……娘亲以前心神不宁时,也常服用含远志的方子,说是能安神益智……”
她声音很轻,但足够让近处的胡医正听见。远志确实是常见安神药材,她能辨认出汤药中的些许气味,可以归咎于“母亲常服,故而熟悉”,这理由合情合理,既展示了她在医药上的一点“灵性”和“孝心”,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胡医正写字的手再次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没有抬头,却也没有斥责她多言。他开完方子,交给一旁的管事妈妈,吩咐道:“三姑娘此症乃惊惧伤神,心血微耗。此方以养血安神为主,按时煎服便可。平日饮食需清淡,静养为宜。”
说完,他便起身告辞。
苏婉清恭敬地送他至门口。在胡医正转身欲走的刹那,她似乎鼓足了勇气,用那双带着怯意却又隐含一丝求知欲的眼睛望着他,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道:“医正大人……若日后……婉清对园中花草还有什么不解之处,能否……再向大人请教?”
胡医正脚步微滞,回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站在秋风里,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一种与这深宅后院格格不入的、对未知事物的纯粹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因“受惊”而格外敏感的对自身安危的关切。
他行医多年,见过太多后宅女子,或骄纵,或懦弱,或心机深沉,如这般对药理流露出天然兴趣且懂得借此隐晦表达不安的,倒是头一回见。
他未置可否,只淡淡说了一句:“三姑娘还是安心静养为好。”便带着药童离开了。
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明确拒绝。
苏婉清看着他那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缓缓关上了房门。背靠着门板,她脸上那副怯懦好奇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盘算。
方才那短短的接触,她看似只是问了些浅显的问题,实则每一句都经过深思熟虑。
· 提及半夏,展示了她对毒草的初步认知和警惕。
· 询问绿豆,将话题引向解毒,暗示了她对“安全”的潜在需求。
· 辨认远志,显示了她对药材的一定敏感度和“家学渊源”(借母亲之口)。
· 最后那句小心翼翼的“请教”,更是为自己未来可能再次接触这位医正,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不惹人厌烦的由头。
胡医正那短暂的停顿和加深的打量,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这位医正,并非苏玉华的铁杆心腹,他有医者的严谨,似乎也对超出常规的事物抱有一丝探究之心。
这伏笔,她埋下了。
如同在贫瘠的土地上,撒下了一颗极其微小、不知能否发芽的种子。她不知道这颗种子未来会长成什么,或许永远沉寂,或许能在某个关键时刻,成为她借以辨别毒物、保全性命,甚至……揭露真相的一线生机。此刻,她只需等待,并继续以这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悄然积蓄着一切可能的力量。听雪轩的囚禁,于她而言,反倒成了磨砺爪牙、暗织罗网的修炼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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