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黄昏。
漱玉轩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云翠早已得了吩咐，亲自在此等候。暮色中，赵嬷嬷领着三个打扮干净利落、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初入贵地的拘谨与好奇的少女，快步走了进来。
“云翠姑娘。”赵嬷嬷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释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云翠目光飞快地扫过三个少女，见她们虽穿着粗布衣裳，但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齐，举止间并无粗鄙之气，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嬷嬷辛苦了，小姐正等着呢。随我来。”
内室，苏婉清正坐在窗边看书，暖黄的烛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听到脚步声，她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看向进来的四人。
赵嬷嬷连忙带着三个孙女跪下：“老奴\/奴婢给小姐请安。”
“都起来吧。”苏婉清声音温和，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一一丈量着三个少女。
站在最前面的少女，约莫十七岁，身量较高，眉眼沉稳，行礼的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持重。这是张峰的长女，秀珠。
中间的女孩，十六岁年纪，一双眼睛灵动有神，手指纤细，虽然努力保持着镇定，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这是张明的女儿，秀玉。
最小的那个，看着只有十五岁，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但眼神却格外活泛，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又迅速低下头去。这是张峰的次女，秀英。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苏婉清淡淡道。
三个少女依言抬头，虽有些羞怯，但眼神清正，并无闪躲。
苏婉清心中暗暗点头。赵嬷嬷将她们教得很好，这份沉稳、灵巧与机敏，正是她所需要的。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漱玉轩的人了。”苏婉清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外头若有人问起，便说你们是云翠姑娘前几日在西城牙行精心挑选买来的，身家清白，因看着伶俐，特拨到我身边伺候。可记住了？”
“是，奴婢记住了。”三个少女齐声应道，声音清脆。
这便是要将她们的身世彻底掩盖，杜绝任何可能牵连到清晖园的隐患。
“秀珠，”苏婉清看向最年长的少女，“你性子沉稳，便跟在我身边，做个二等丫鬟，协助云翠管理我房中的衣物、首饰、书籍等一应物品，需得仔细，不得有误。”
秀珠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连忙屈膝：“是，小姐！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秀玉，你手巧，便负责我的梳妆、茶点，兼管些针线活计。我瞧着你是个细致的，这些琐事交给你，我放心。”
秀玉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声音都轻快了几分：“谢小姐！奴婢一定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点心也做得甜甜的！”
苏婉清被她这直白的表述逗得唇角微弯，又看向最小的秀英：“秀英，你年纪虽小，看着却机灵。便负责院内的传话、跑腿，与各房往来递送些不打紧的东西，多听，多看，少言。若有觉得不妥当的，回来告诉云翠或者我。”
这是给了她一个可以合理在府内走动、并充当耳目的职位。秀英眨巴着大眼睛，用力点头：“小姐放心！秀英耳朵灵，眼睛亮，一定把差事办好！”
三个孙女都有了着落，且都被委以看似寻常实则关键的职责，赵嬷嬷在一旁看着，老怀大慰，只觉得此生能得遇明主，夫复何求！
苏婉清又对云翠道：“她们初来乍到，规矩还不熟，你多费心教导。住处便安排在你旁边的厢房，一应待遇，按府里二等丫鬟的份例来，若缺什么，直接从我的份例里支取。”
“是，小姐。”云翠应下，看向秀珠三人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温和。小姐身边可信的人越多，她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些，自然是乐见的。
安排完漱玉轩这边，苏婉清的思绪又飘向了城外的清晖园。
据赵嬷嬷带回的消息，张顺兄弟三人接手庄子后，雷厉风行。有正式的任命文书和印章在手，加上庄户们早已对王贵一家怨声载道，交接异常顺利。王贵起初还想撒泼耍横，被张峰带着几个新挑选出来的、身强力壮的护庄队员“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庄子，只给了些许盘缠，勒令其一家即刻离京，永不得回。
清除了这颗毒瘤，张顺立刻着手整顿。他熟悉农事，根据土质重新划分了作物区，引进了新的粮种。张明则将往年的假账一笔笔核对清楚，建立了新的、公开透明的账目。张峰则带着护庄队日夜巡逻，肃清了庄内以往偷奸耍滑的风气。
整个清晖园，如同久旱逢甘霖，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庄户们拿到了多年来第一笔足额且公平的工钱，对张顺兄弟和新主家感恩戴德。
更让庄户们激动的是，学堂的事也开始张罗了。张顺依命寻访到一位因家道中落、为人却刚正不阿的老秀才，聘为了学堂先生。消息传出，庄子上适龄的孩童们欢呼雀跃，他们的父母更是对着主宅方向连连叩拜。
清晖园，正一步步按照苏婉清的蓝图，走向正规，走向强盛。那里产出的，将不仅仅是粮食，更是未来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幼苗，和一份足以让母亲与妹妹们安身立命的、谁也夺不走的底气。
夜色渐深，漱玉轩内烛火通明。云翠正耐心地向秀珠、秀玉、秀英讲解着府中的规矩、各房主子的脾性。苏婉清坐在里间，听着外间隐约传来的教导声，指尖轻轻划过书页。身边有了赵嬷嬷和这三个精心培养的孙女，如同多了几条最忠实的臂膀；而城外的清晖园，则像一颗悄然落下的棋子，深埋土中，静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她的棋局，越发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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