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凝禁苑,鸦惊枯柳。大宋禁军医院东厢,窗棂透入的晨光正吻上一副悬于木架的玄铁连环甲。甲叶幽寒,残留着朱雀门血战的暗赭,胸铠处一道深刻的弯刀斩痕旁,新缀的熟铜护心镜光可鉴人。林冲立于甲前,指尖抚过冰冷甲叶,那触感直透骨髓,唤醒沉睡的筋肉记忆。窗外忽闻一声熟悉的长嘶!但见老马夫牵着一匹通体如墨、唯四蹄踏雪的骏马立于阶下——正是昔日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坐骑,蹄铁犹带沧州道的风霜。鞍旁,那杆丈八点钢蛇矛静静倚着,红缨如血。
“教头!您的马,您的枪!”老马夫声音哽咽。
林冲深吸一口凛冽晨气,胸腔内旧伤隐痛如蛰伏的龙。他探手,五指缓缓收拢,握住那冰冷滑腻的矛杆。一股沉睡已久的磅礴之气自丹田升起,贯通四肢百骸!他披甲,束绦,翻身上马!动作因久伤微滞,然脊梁挺直如枪。墨色战马感知旧主,昂首长嘶,声裂霜空!
一人一马,缓辔行过禁军营房。校场之上,数千禁军新卒正列阵操演。朔风卷动旌旗,刀枪如林。当那玄甲墨骑的身影出现在辕门时,操演声浪骤然一低,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
“看!是林教头!”
“手刃高俅、血战朱雀门的林将军!”
“听说……要当太子师父了!”
无数道目光炽热如火炬,聚焦在那沉默如山的玄甲身影上。新卒们胸膛起伏,眼中再无往日的懈怠与迷茫,唯余崇敬与燃烧的渴望!林冲控马行于阵列边缘,未发一言,未做一式。然其渊渟岳峙之气,其甲胄上未褪的血锈,其蛇矛尖凝着的寒芒,已如无形的战鼓,重重擂在每个年轻士卒的心头!这一刻,汴梁冬日的校场,肃杀之气冲霄而起,竟似有千军万马无声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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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庆殿。熏香馥郁,却压不住一股无形的锐气。徽宗端坐御座,目光灼灼,阶下文武屏息。殿门洞开,晨光涌入,一人戎装按剑,逆光而来。
林冲未着朝服,依旧那身浴血修复的玄铁甲,丈八蛇矛顿于金砖之上,铿然作响!他除去头盔,露出清癯而棱角分明的面庞,旧疤如勳章。殿内死寂,落针可闻。蔡京眉头紧锁,童贯按剑之手青筋微凸,李纲则目光炯炯。
“林卿,”徽宗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期待,“演武在即,朕欲观真武之道,以励天下。卿可愿于此金銮殿上,为朕与诸卿,演武论道?”
“臣,遵旨。”林冲抱拳,声如金铁。
言罢,他足下不丁不八,渊渟岳立。忽地,身形如松崩雪落!没有雷霆万钧的起手,只一记古朴沉雄的“太祖长拳”起手式——“问礼中原”!拳出如潜龙出水,缓而凝重,却带得殿内气流隐隐旋动!蔡京案头玉带微颤,李纲的须发无风自动!
拳势渐开,时而如大枪突刺,劲力内蕴,崩若惊雷(枪拳合一);时而如灵猿舒臂,身随步转,轻若鸿毛(身法)。每一动,筋骨齐鸣如虎豹低吼;每一静,渊停岳峙似古佛临渊。没有花巧,唯有沙场淬炼出的杀伐真意与千锤百炼的筋骨之力!殿中烛火被无形气机牵引,明灭不定,光影在林冲刚毅的脸上跳跃,如同战神图腾!
一套拳罢,林冲收势。殿内落针可闻,唯闻粗重喘息。徽宗眼中光华大盛,竟似看到瘦金铁画银钩在虚空中游走!
“好!形神兼备,劲发六合!”张载须发戟张,排众而出,声音洪钟般响彻大殿,“林将军之拳,非止筋骨之能,乃浩然之气发于四体!《正蒙》有云:‘太虚即气’,万物皆一气之聚散!习武强身,炼精化气,正是涤荡身外自然之糟粕(肥脂惰气),存养心中至精至纯之浩然!此气壮,则神完气足,遇事不惑,临危不惧!武学之道,实乃养气、炼神、铸魂之大道!岂独争强斗狠之术哉?”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臣,“身外糟粕尽去,方显精神之绝对!此气充盈,可撼山河!”
徽宗抚掌长叹:“张卿之言,深得朕心!林卿拳势,刚柔并济,动静相生。观其起落开合,犹如笔走龙蛇,提按顿挫间,气韵贯通!书画之道,讲求骨法用笔,力透纸背;武学之境,亦需筋骨为基,劲发毫芒!二者异曲同工,皆是以有形之器(笔墨\/筋骨),载无形之神(气韵\/意志)!文艺通心,武术炼魄,心魄相济,方为完人!”
帝师定调,群臣顿悟。枢密副使激动出列:“陛下圣明!张子、林将军真知灼见!昔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强兵必先强民,强民必先强其魂魄筋骨!武馆之设,演武之会,正当其时!” 连素来清高的翰林学士亦捻须道:“《礼记》有射御之教,孔圣人也佩剑而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国之羽翼也!林将军今日金殿演武,实乃振聋发聩,唤醒吾辈书生心头一点未泯之血性!” 一时间,引经据典、颂圣赞武者不绝,纵有蔡京之流腹诽,亦难挡这由武学、理学、艺术共鸣而生的磅礴大势!
林冲按矛立于殿心,玄甲映着透窗而入的朝阳,熠熠生辉。他目光沉静,扫过这因他一套拳法而沸腾的金銮宝殿。殿外,寒风卷过空旷的广场,隐约传来禁军新卒操演的雄壮呼喝。殿内,张载“养气铸魂”的余音、徽宗“文武艺相通”的论断、群臣或真心或附和的喧嚣,交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这股洪流,正冲刷着大宋百年重文抑武的沉疴,隐隐指向一个筋骨强健、气血充盈的未来。他掌中蛇矛的寒意,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属于初春的、微不可察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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