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廊下紫藤花的甜香，漫过紫禁城的宫墙。甄嬛身着一袭月白色绣玉兰花的宫装，领口袖口滚着浅碧色的云纹边，乌发松松挽成纂儿，只簪了支点翠嵌珍珠的簪子，素净中透着雅致。她一手扶着惢心的 胳膊，一手拿着团扇，身后小太监捧着食盒，里面是延禧宫小厨房新做的枣泥山药糕和绿豆凉糕，正往阿哥所去——今日得空，她想去看看纯嫔苏绿筠和三阿哥永璋。
穿过抄手游廊，阿哥所的朱漆大门已在眼前。想起即将见到的永璋，甄嬛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暖意：听说那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眉眼间带着几分憨态，很是可爱。可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她总忍不住想起先帝的六阿哥弘曕——那是她自小带在身边的孩子，虽也这般年纪，却总爱爬树掏鸟窝，顽劣得让人心疼又好笑。
正出神间，身旁的假山后突然“噌”地窜出个小小的身影，玄色的阿哥常服上沾着草屑，额角还沁着薄汗，正是大阿哥永璜。他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甄嬛，愣了愣，连忙屈膝跪下，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儿臣永璜，给娴娘娘请安！”
甄嬛连忙上前，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孩子微凉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大阿哥快起来，怎么一个人在这？跟着你的嬷嬷呢？”
永璜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闷闷的：“嬷嬷总说我顽劣，管这管那的，我嫌她唠叨，就趁她在屋中打盹，偷偷跑出来了。”
甄嬛闻言，眉头轻轻蹙起：这也太离谱了！大阿哥身为皇子，身边竟只靠一个嬷嬷照料，还如此不尽心。若是孩子在宫里跑丢了，或是磕着碰着，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草的素帕，轻轻为永璜擦去额角的汗，语气柔中带刚：“永璜，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这宫里处处是规矩，你年纪小，若是出了什么事，不仅自己受罪，还会让你皇阿玛担心的。”
“可嬷嬷她总嫌我烦，不管我……”永璜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了下去，“要是我额娘还在，她一定不会这么对我……”
话未说完，甄嬛连忙将食指按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眼神示意他噤声。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蹲下身，与永璜平视，声音放得更柔：“永璜，你额娘自然是疼你的，可你皇阿玛、皇额娘也一样疼你。这宫里人多口杂，你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不知情的，还以为皇后娘娘苛待你，岂不是让娘娘受了委屈？”
永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惢心手中的食盒，咽了咽口水。甄嬛看在眼里，心底了然，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娴娘娘正要去阿哥所送点心，你若是愿意，便跟我一起回去，咱们一起吃，好不好？”
“真的吗？”永璜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欢喜，“谢谢娴娘娘！”说着，便乖巧地跟在甄嬛身侧，小步往阿哥所走去。
进了阿哥所的院子，甄嬛让惢心领着小太监，将一半点心送到纯嫔的住处，自己则带着永璜回了他的房间。屋内陈设简单，一张书桌，一张小床，墙角摆着几个布偶。永璜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塞进嘴里。
“慢点吃，别噎着。”甄嬛递过一杯温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底满是心疼。
永璜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含糊地说：“嬷嬷总不让我多吃，说什么‘皇子饮食需有度，不可贪嘴’，都是祖宗规矩。可我每次都吃不饱，肚子总饿……”
甄嬛心底一沉：虽说是宫里有规矩，不许皇子餐食过饱，以免失了仪态，可也绝不至于让孩子饿肚子！看来这伺候大阿哥的人，果然是不尽心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衣裳、梳着圆髻的嬷嬷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看到永璜，脸上又急又气，嗓门也大了起来：“哎呦，我的阿哥！您这是跑哪去了呀！害得奴婢好找！”
甄嬛见这嬷嬷进门不请安，还如此大声嚷嚷，全无半点规矩，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语气冷了下来：“放肆！这是阿哥的住处，也是你能这般无礼喧哗的地方？”
嬷嬷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才看清坐在一旁的甄嬛，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几分慌乱：“请娴妃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担心大阿哥，一时心急，才忘了规矩，求娘娘开恩！”
“忘了规矩？”甄嬛冷笑一声，语气更寒，“本宫看你是忘了太后娘娘‘谨守本分，敬事主子’的教诲，压根没把大阿哥当成主子！大阿哥独自跑出阿哥所这么久，你竟一无所知，还敢在这里辩解？本宫今日定要去回禀皇后娘娘，将你这欺主的奴才赶出宫去！”说罢，她扬声对外吩咐：“来人！将这不懂规矩的奴才，送到慎刑司严加审问！”
屋外立时进来两个身着青色太监服的小太监，上前就要架起嬷嬷。那嬷嬷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挣扎着，朝着永璜哭喊：“大阿哥！您救救奴婢啊！您可是奴婢一手带大的，您忘了往日奴婢怎么疼您的吗？大阿哥！”
甄嬛听得厌烦，皱着眉道：“堵上她的嘴，别污了阿哥的耳朵。”
小太监连忙用帕子堵住嬷嬷的嘴，架着她往外拖。永璜看着这阵仗，手里的点心也掉在了桌上，眼神里满是不知所措，怯生生地看向甄嬛：“娴娘娘……”
甄嬛重新坐下，拉过永璜的小手，语气又柔了下来：“别怕，娴娘娘这是在替你处置刁奴。你要记住，你是皇上的皇子，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本该尽心伺候你。若是再有谁对你不敬，或是苛待你，你只管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他们都会护着你的。”
永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起身对着甄嬛深深一揖：“儿臣谢娴娘娘教诲，儿臣记住了。”
“快起来吧。”甄嬛笑着拉起他，把掉在桌上的点心换了块新的递给他，“接着吃，吃完了歇一会儿。往后若是想吃什么点心，或是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去延禧宫找娴娘娘。”
陪着永璜吃完点心，又说了会儿话，甄嬛才带着惢心离开阿哥所。她知道，处置皇子身边的嬷嬷并非小事，虽说自己占理，但若不及时跟皇后禀报，难免落个“越俎代庖”的话柄。于是，二人又转身往长春宫去。
此时的长春宫内，皇后富察琅嬅正坐在窗边看书，身上穿着石青色绣金凤的宫装，鬓边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端庄华贵。素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禀报：“娘娘，娴妃娘娘来了，就在殿外候着。”
富察琅嬅翻过书页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娴妃？她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回娘娘，奴婢听阿哥所的人说，娴妃娘娘方才去了阿哥所，见大阿哥身边的嬷嬷伺候不当心，便直接把那嬷嬷送到慎刑司了。”素练压低声音，把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
富察琅嬅眉头微蹙，心底掠过一丝不悦：这娴妃，倒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越过她，直接处置皇子身边的人！可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端庄的神色，只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甄嬛进了殿，规规矩矩地俯身行礼，声音恭敬：“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坐吧。”富察琅嬅放下书卷，语气平淡，仿佛全然不知阿哥所的事，“娴妃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甄嬛却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语气带着几分请罪的意味：“臣妾今日在阿哥所，擅自处置了大阿哥身边的嬷嬷，自知逾矩，特来向娘娘请罪，还请娘娘降罪。”
富察琅嬅故作惊讶，挑眉问道：“哦？这是为何？好端端的，你怎会处置大阿哥的嬷嬷？”
甄嬛便将自己遇到永璜独自跑出阿哥所、嬷嬷失职，以及孩子哭诉吃不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又叩首道：“臣妾见那嬷嬷实在无礼，又担心大阿哥安危，一时情急，便擅作主张了。此事确实是臣妾逾矩，还请娘娘责罚。”
富察琅嬅素来以“端庄大气”示人，此刻自然不会真的计较这点小事，反而要显出容人之量。她缓缓开口：“娴妃妹妹不必多礼，你处置得当。那嬷嬷玩忽职守，苛待皇子，本就该罚。素练，一会儿你去传本宫的懿旨，将那嬷嬷杖责五十，逐出皇宫，永不再用！”
甄嬛闻言，连忙俯身叩首：“皇后娘娘处置公正严明，臣妾拜服。”
“娴妃妹妹快起来吧，地上凉。”富察琅嬅伸手，示意素练扶她起身，语气也温和了几分。
甄嬛起身谢过，却没有立刻告辞，反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素练，欲言又止。富察琅嬅何等通透，立刻明白她有话要单独说，便对素练吩咐：“素练，你带着殿里的宫人，都出去候着吧，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进来。”
待宫人都退下，殿内只剩二人，甄嬛才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娘娘，臣妾今日处置那嬷嬷，没有提前禀报您，确实是臣妾逾矩了。可臣妾今日所做，也是为了皇后娘娘您啊。”
富察琅嬅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却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甄嬛便接着道：“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知情的人会说一句‘奴大欺主’，可不知情的人，难免会揣测是您故意纵容嬷嬷苛待大阿哥——毕竟大阿哥是庶出，而您是中宫皇后。这般流言传出去，对您的名声有损，臣妾实在不忍见您受这无妄之灾，才不得不当机立断，先处置了那嬷嬷。”
“娴妃妹妹倒是会说话。”富察琅嬅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信，“只是妹妹真的是为了本宫吗？”
“娘娘明鉴！”甄嬛语气愈发恳切，“您细想，您的二阿哥在阿哥所被照料得妥妥帖帖，偏偏大阿哥这里出了差错。宫里人最是爱嚼舌根，难免会说您‘厚此薄彼’，甚至说您‘打压庶子’。这些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或是太后耳朵里，对您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她顿了顿，看着富察琅嬅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知道她听进去了，又继续道：“娘娘您是中宫，您的意思，便是下边人的意思。可有些时候，下边人的所作所为，却未必是您的想法。今日这嬷嬷敢如此苛待大阿哥，说不定就是打着您的幌子，暗中行事——毕竟有您在，旁人即便看出不对，也不敢轻易多言。”
富察琅嬅心底猛地一震：是啊！她素来注重名声，怎会允许嬷嬷苛待皇子？定是有人借着她的名头，在暗中搞鬼，若是今日之事真的传出去，她岂不是成了那背黑锅的人？
“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富察琅嬅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本宫也累了，你先回去吧，此事本宫会派人去查。”
甄嬛躬身行礼：“臣妾不打扰娘娘休息，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时，富察琅嬅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娴妃，入了宫这些年，果然是不一样了。”
甄嬛脚步一顿，缓缓回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谦逊：“从前臣妾年幼无知，行事莽撞，让娘娘费心了。如今经历了些事，总该学着成熟些，不再给娘娘添麻烦了。”
富察琅嬅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甄嬛再次行礼，才转身走出长春宫。廊下的紫藤花依旧开得繁盛，可她知道，经此一事，皇后对她的看法，怕是又多了几分不一样。而她要做的，便是在这深宫里，步步为营，不仅要护好自己，也要护好身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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