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紫禁城的天际线只泛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宫道上的羊角灯笼还悬着残烛,昏黄的光晕在晨雾里晃得虚浮。皇后富察琅嬅诞下七阿哥的消息已像长了翅膀,顺着湿漉漉的雾气钻进了各宫各院——值夜的宫人踩着露水匆匆传信,靴底叩击金砖的声响“笃笃”不断,在死寂的清晨里格外刺耳,惊得檐下铜铃微微震颤。
景阳宫内,烛火被穿堂风搅得摇曳不定,映得满室鎏金摆件泛着冷硬的光。“哐当——”一声脆响陡然划破静谧,一套刚从江南贡入宫的珐琅彩茶盏被狠狠掼在汉白玉地面上,青蓝釉色的碎片飞溅开来,其中一块带着尖棱,险些擦过侍立一旁的贞淑裙角,在青砖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划痕。
“主儿!您如今月份都六个多月了,太医再三叮嘱胎气要稳,可万万动不得怒啊!”贞淑连忙膝行半步,小心翼翼地扶住金玉妍微微颤抖的胳膊,指尖触到她衣袖下绷紧的肌肉,语气里满是焦灼,“仔细腹中的小阿哥受了惊!”
金玉妍胸口剧烈起伏,鬓边的蝶恋花步摇随着呼吸晃得厉害,指尖死死攥着一方绣金帕子,帕角被绞得褪了色,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本还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假寐,听闻宫人连滚带爬来报的消息,只觉得一股火气从丹田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哪里还按捺得住。“福气?她富察氏算什么,也配谈福气!”金玉妍咬牙切齿,字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眼底掠过一丝狠厉的寒光,几乎要淬出毒来,“永琏那病秧子自幼缠绵病榻,开春时一场风寒就险些去了半条命,我原以为他早成了废人,构不成半点威胁,就等着看她富察氏后继无人、在太后跟前抬不起头的笑话!没想到她竟这般好命,损耗了半条命还能再捞个嫡子!”
“主儿息怒,息怒。”贞淑缓缓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顺手从暖阁端过一杯温好的参茶,小心翼翼递到她唇边,轻声劝道,“七阿哥是早产了近两个月的,听说生下来才四斤多,比寻常孩子瘦小一半,呼吸都弱得像小猫似的,太医们昨夜守了大半夜,连‘康健’二字都不敢说。这早产儿素来难养,京里前些年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也是早产,养到三岁还是没保住。七阿哥能不能顺顺当当长成,还未可知呢。您如今最该顾的,是自己肚子里的小皇子,可不能为不相干的人事气坏了身子,反倒让旁人看了笑话。”
温热的茶水浸过舌尖,金玉妍的气息渐渐平复了些。她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孕肚,六个月的胎腹已十分明显,隔着绣着缠枝莲的织锦缎袄,能清晰感受到腹中胎儿轻微的胎动,那触感让她眼底的狠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野心与笃定的神色。“你说得对。”她抬手轻轻抚着孕肚,指尖划过衣料上的金线,“本宫有永珹这个贵子在前,他如今已能读书识字了,皇上逢年过节总不忘往景阳宫送些新奇玩意儿。如今腹中若再诞下一位皇子,往后在这后宫里,便又多了一份底气,一份胜算——富察琅嬅就算有嫡子又如何?若她的孩儿养不大,我的两个皇子,便是皇上跟前最体面的阿哥。”
“可不是这个理!”贞淑立刻顺着她的话头劝慰,脸上堆起奉承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精明,“族里特意请来的相师早就说过,主儿您是天生的宜男相,骨相里带着旺子运,福气深厚得很,定能再为皇上添一位康健的小阿哥。到时候,主儿膝下两位皇子,皇上跟前的恩宠、太后那边的体面,可不都是主儿的?”
“没错。”金玉妍被这话哄得心头舒畅,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雾氤氲了她眼底的阴鸷,“就算那七阿哥真能活下来,也轮不到咱们先动手。这后宫里,想让皇后不好过的人,多的是。慧贵妃那个蠢货,心心念念想压皇后一头,如今皇后再得嫡子,她怕是要气疯了。还有那些无儿无女的妃嫔,哪个不盼着中宫不稳?自有人比咱们更急着跳出来,何必脏了咱们的手。”
贞淑何等机灵,瞬间便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连忙凑近了些,用袖口掩着嘴,压低声音说道:“主儿英明!奴婢方才听小太监们嚼舌根,说今早天不亮,咸福宫那边就乱了套——慧贵妃娘娘听闻皇后诞子的消息,当场就拍了桌子,喊着‘不可能’,紧接着就捂着肚子喊疼,胎气动得厉害,这会儿正急着传太医问诊呢,太医院的齐院判刚从长春宫挪步,又被拽去了咸福宫!”
“哦?”金玉妍眼中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放下茶盏,用丝帕捂着嘴,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里满是幸灾乐祸,却又藏着几分算计,“看来咱们这位慧贵妃娘娘,往后怕是要夜夜睁着眼睛到天亮,再也睡不安稳了。她盼了这么久皇后失子,如今却是皇后再得一子,看着皇后风头更盛,皇上昨夜守了长春宫一夜,今早还赏了长春宫两个月月例,她心里的滋味,怕是比吞了黄连还苦吧?”
她顿了顿,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眼底闪过一丝狠辣:“贞淑,你待会儿让人去咸福宫‘探探消息’,就说我听闻贵妃动了胎气,心里不安,特意让小厨房炖了安胎的燕窝羹送去。记住,别送太清淡的,加两勺桂圆,就说‘补气血’——慧贵妃素来性急,桂圆性温,她本就动了胎气,吃了说不定更燥。”
贞淑心头一凛,连忙应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还有,”金玉妍补充道,“让底下人多在咸福宫附近走动,若是听见贵妃抱怨皇后,或是说些‘七阿哥养不活’的浑话,就悄悄传到长春宫去——富察琅嬅刚生产完,心思最敏感受不得气,慧贵妃的话若是飘到她耳朵里,就算不气出病来,也得记恨上慧贵妃。到时候她们两个斗起来,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却是另一番暖意融融的景象。晨雾尚未散尽,殿内已燃着两座鎏金暖炉,橘色的火光映得四壁的苏绣屏风愈发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人参药香与冰糖燕窝的甜润气息,驱散了夜寒。富察琅嬅半倚在铺着锦褥的床头,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脸色虽依旧苍白,却比生产当日多了几分血色,唇上也沾了些润泽。
魏嬿婉正端着一碗刚温好的小米南瓜粥,小心翼翼地用银勺舀起一勺,对着灯照了照,确认没有未化的米粒,又轻轻吹了七八下,才递到富察琅嬅唇边,声音温顺得像春水:“娘娘,再喝一口吧,这粥熬了足足三个时辰,南瓜炖得化在了粥里,一点不费力气。太医说南瓜养脾胃,您产后身子虚,多喝些好。”
富察琅嬅微微张口,咽下粥品,魏嬿婉立刻用一方干净的细棉帕子,轻轻拭去她唇角的水渍,动作轻得像拂过花瓣。“多谢你了,嬿婉。”富察琅嬅声音还有些虚弱,“这多亏了你守着,比本宫身边的老人还细心。”
“娘娘说的哪里话。”魏嬿婉连忙垂下眼,语气带着几分惶恐与恳切,“能伺候娘娘是臣妾的福气。昨日娘娘生产,臣妾守在殿外,听见娘娘的痛呼声,心里比针扎还难受,只恨不能替娘娘分担几分。如今能为娘娘端茶送水,臣妾才觉得安心些。”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粥碗,伸手轻轻探了探富察琅嬅盖着的锦被,发现边角有些松散,立刻上前掖好,连被角都捋得平平整整:“娘娘,暖炉还热着,若是觉得燥就说一声,臣妾让宫人挪远些。方才乳母说七阿哥醒了一次,喝了些奶又睡了,臣妾特意让她们把摇篮挪得离暖炉近了一寸,既不冷着,又不会烤得慌——七阿哥身子弱,半点马虎不得。”
富察琅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鎏金摇篮,纱帐半掩着,能看见里面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呼吸均匀。她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点了点头:“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到。本宫这儿精神不济,七阿哥那边,倒是多亏了你盯着。”
“这都是嫔妾该做的。”魏嬿婉连忙说道,又拿起一旁的玉梳,轻轻梳理着富察琅嬅散在肩后的发丝,动作轻柔。
一旁的富察夫人看着她这般殷勤细致,端茶递水、掖被梳发,连七阿哥的喂养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原本因她出身包衣、又是伺候皇后的宫女而存有的几分成见,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待魏嬿婉转身去厨房吩咐添些热水,富察夫人才凑近床沿,压低声音对女儿说道:“先前我还觉得这魏贵人出身不高,怕是心思活络,未必真心待你,如今瞧着,倒是对娘娘有几分真切的恭敬与关怀,比宫里那些只懂奉承的妃嫔强多了。”
富察琅嬅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始终胶着在摇篮里的七阿哥身上,声音轻缓:“额娘有所不知,嬿婉是个心善胆大的。上次永琏得生病,太医都说凶多吉少,是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永琏床前三天三夜,亲自喂药擦身,连眼睛都没合过。后来永琏能挺过来,她居功至伟。若不是她,或许我连永琏都保不住了。”
富察夫人闻言一惊,脸上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竟有这事?不过这宫里头人心叵测,最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太轻信于人,后宫之中,笑脸背后藏刀子的事还少吗?”
“额娘放心,这些事我自有分寸。”富察琅嬅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想要触碰摇篮的栏杆,却因产后虚弱而微微颤抖,魏嬿婉恰好端着热水回来,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帮她搭在摇篮边。
“娘娘小心些。”魏嬿婉柔声说道,又对富察夫人福了福身,“夫人担心的是,臣妾也明白后宫人心复杂。只是臣妾出身微末,能得娘娘垂怜,从答应一步步升到贵人,已是天大的福分。臣妾别无他求,只求能伺候好娘娘和两位阿哥,将来能看着七阿哥平安长大,永琏阿哥康健成人,便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到富察琅嬅面前:“这是臣妾特意去宝华殿求的平安符,能护佑孩童康健。臣妾给七阿哥求了一个,也给二阿哥求了一个,希望两位阿哥都能平平安安的。”
富察琅嬅看着锦囊上细密的针脚,眼底的暖意更甚,接过锦囊轻轻摩挲着:“难为你这般有心。有你在,本宫倒也安心些。”
魏嬿婉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那锦囊里的符纸,不过是她让宫人随便画的,可富察琅嬅信了,富察夫人的疑虑也淡了,这便够了。她抬起头时,脸上已重归温顺的笑意:“娘娘吉人天相,七阿哥又得了皇上的庇佑,定会顺顺利利长大的。往后娘娘安心休养,宫里的琐事、阿哥的照料,有臣妾在,定不会让娘娘费心半分。”
富察琅嬅望着她真挚的眉眼,轻轻点了点头。阳光终于穿透晨雾,透过窗棂洒在摇篮上,映得纱帐泛着金光,她只觉得此刻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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