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钻入他根基的东西并非力量,而是一种纯粹的“否定”。
林风刚踏入营地,身形便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并非来自刀劈斧凿,而是从他存在的每一个最细微的角落里炸开。
他的心脏在“否定”自己是心脏,肺腑在“拒绝”自己是肺腑。
五脏六腑,奇经八百脉,乃至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都在遵循着某种更高层次的“常识”,开始判定他这个打破了“理所当然”的异物为“非法存在”,并启动了自我崩解的程序。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却不是鲜红色,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要消散于无形的灰败。
林风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铁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这个世界本身视为一种错误,一种必须被修正、被抹除的漏洞。
“原来……世界会吃掉‘不对劲’的东西。”他低声呢喃,他斩断的不是一条律法,而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之一。
现在,整个世界的免疫系统,都将他当成了入侵的病毒。
就在他意识即将溃散之际,怀中的残破药炉陡然发出一阵嗡鸣。
炉内,白小怜那仅存的一缕残念,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
她的医灵体虽已彻底消散,但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生生神诀”却在本能地护主,疯狂运转,试图解析林风体内这股毁灭性的力量。
灵识交织,无数药理、天道碎片在残念中飞速闪烁、重组。
那不是治疗,而是一场以生命最后余光进行的推演。
终于,一丝微弱到极致的讯息,从药炉中颤抖着传出,直接烙印在林风即将崩塌的魂海之中。
“此非毒……名曰‘反律侵蚀’。凡逆天理、破铁律者,其存在本身便会与世界相悖,天地视之为异物,万道视之为脓疮……如伤口排异,不除不休……”
讯息断断续续,白小怜的残念已近油尽灯枯。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最终的推演结果化作一道执念,狠狠撞入林风的脑海:
“要活……得让世界……‘习惯’你……”
声音戛然而止,药炉的微光彻底黯淡下去。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北原冰川。
叶红绫一身赤甲,立于万军之前,手中战戟“赤龙泣”正淌着异族滚烫的鲜血。
她身后,是人族最后的防线。
而她面前,是黑压压一片,由雪妖、冰魔、霜巨人等数个种族组成的联军,其势如海啸,要将这片最后的净土彻底吞没。
“杀!”
叶红绫一声怒喝,战神图腾自背后轰然升起,一道贯通天地的血色光柱本应震慑八方。
然而,就在图腾之力催发到极致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压力陡然从四面八方降下。
那不是敌人的威压,而是一种来自天地的意志,一种冰冷的“常识”。
“弱者,当败。”
一个宏大的声音仿佛在天地间回响,烙印进每一个生灵的潜意识里。
人族势弱,万族联军势强,这是“事实”。
所以,人族理应败亡,这是“结果”。
在这股“常识”的压制下,叶红绫感觉自己的战神图腾竟在寸寸暗淡,那股无往不利的滔天战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
连手中的“赤龙泣”,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在劝她放弃。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天地剥夺、削弱,只因为“她这边是弱势的一方”。
“我叶红绫,从不信命!”
她双目赤红,仰天发出一声不屈的咆哮。
她没有像林风那样去斩断规则,而是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对抗!
“以我战血,逆转乾坤!”
她猛地将战戟调转,锋刃划过自己的手臂,滚烫的战神之血瞬间染红了整个戟身。
“赤龙泣”发出一声悲鸣,随即爆发出远超以往的凶戾气息。
她以自身精血为祭,强行点燃了被压制的图腾!
血色光柱冲破无形枷锁,逆天而上。
叶红绫化作一道血色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入万族联军之中。
戟光所过之处,腥风血雨,断肢横飞。
她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在兽潮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斩杀数位敌方首领,暂时遏制了攻势。
但当她拖着战戟,一步步退回防线时,身后的将士们才骇然发现,他们敬若神明的女战神,左半边身子已经变得如同枯木,生机断绝,满头青丝也已半数化为灰白。
她逆转了“弱者当败”的结局,却也付出了半身枯败的惨痛代价。
营帐内,林风消化着白小怜最后的信息,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冰冷的光芒。
让世界“习惯”我?
他想起了叶红绫那霸道却惨烈的对抗,随即缓缓摇头。
那不是他的路。
硬抗,只会像叶红绫一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更多。
他的嘴角咧开一抹冷笑:“想让我像个错误一样被修正、被抹除?那我就……天天出现在你眼前,让你看个够!”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出营帐。
他没有去寻找什么天材地宝,也没有去修炼什么绝世功法。
他只是在营地里翻找出一口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砸破的行军铁锅,又捡了几块残破的甲片。
在无数道惊愕、不解的目光中,林风将破锅倒扣在地,把几块甲片随意地搭在上面,形成一个简陋至极的“王座”。
然后,他坐了上去。
心火自他体内轰然升起,这一次不再内敛,而是毫无保留地冲霄而上,化作一道微弱但无比顽固的金色火柱。
他没有去对抗那股“反律侵蚀”之力,反而敞开了自己的所有气息,任由那股崩解之力在体内肆虐。
他在用一种最蛮横、最无赖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宣告:我,葬天之主林风,就在这里。
你看我不顺眼?
那就看吧。
你想抹除我?
那你来吧。
我就坐在这里,让你天天看,日日抹。
第一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凡人、修士都觉得他疯了。
那道金色火柱下的身影,既神圣又怪诞,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天地间的排斥之力愈发狂暴,林风七窍流血,身躯几近透明。
第二天,人们开始窃窃私语,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习惯性的观望。
林风的气息虽然依旧在崩解,但崩解的速度,似乎比恢复的速度慢了一丝。
天地似乎也有些“疑惑”了,这个“错误”怎么还没被清除掉?
第三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营地里的人们抬头看去,看到那个坐在破锅上的身影时,心中已经生不起太多波澜。
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从天地初开时就坐在那里一样。
那个身影,那道火柱,已经成了这片营地背景的一部分。
一种全新的“理所当然”正在悄然形成。
林风体内的崩解之力终于缓缓退潮,不再那么狂暴。
世界似乎开始默认,或者说“容忍”了他的存在。
他的神魂重新稳定,心火重燃,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霸道。
他缓缓站起身,立于破锅之上,目光扫过九天十地。
随即,一道清晰的声音,并非通过灵力,而是通过那已经与此地“常识”略微交融的气息,传遍了整个九域八荒:
“以后每天,我都会坐在这里。”
“看腻了?那就对了。”
亿万凡人,无数修士,皆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
在他们的视野中,仿佛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高坐于云端之上,如日中天。
起初还有些惊异,但看得久了,竟觉得那道身影本就该在那里,仿佛亘古不变。
世界的“常识”,因亿万生灵的“习惯”,开始被悄然改写。
林风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些因崩解而产生的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掌控局势的冷傲:“我不是新的规则……我是饭前那声‘开饭了’。”
我是那个宣告旧时代结束,新时代开宴的信号。
而在凡人无法触及的混沌深处,一座亘古长存的“律殿”之中,书架上又一本由天道法则凝聚而成的古籍,毫无征兆地无风自燃,化为飞灰。
大殿最深处,王座之上,一双紧闭了万年的眼眸,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这顿饭,开始不合规矩了。”
林风稳固了自身的存在,目光终于从天上收回,投向了脚下这片广袤的东荒大地。
天地的规则暂时奈何不了他,但想让这顿“饭”真正开席,似乎还需要解决一些更实际的问题。
他能感觉到,自己虽然成了天空中理所当然的太阳,但这片大地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城池、家族和宗门,依旧在按照它们自己那套陈旧而顽固的“规矩”运转着,仿佛无数个精密却又生锈的齿轮,彼此掣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想要开饭,得先有张干净的桌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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