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林风的心底最深处,顺着他的四肢百骸逆流而上,瞬间冻结了他作为新任九域之主的万丈豪情。
主印悬于眉心,如同一只俯瞰苍生的天眼,而此刻,这只眼中映出的不再是山川壮丽、灵气充沛的盛景,而是一幅幅浸透了血与泪的浮世绘。
心火随神念流转,顷刻间遍及九域。
在东荒最贫瘠的土地上,他看到一个孩童,身体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唯有肚子不合常理地高高鼓起。
那孩子正趴在泥水坑边,用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盯着水中的倒影,小手费力地挖着泥土,试图从里面找出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那不是在玩耍,而是在求生。
神念转至西漠,佛光普照之地,却见一名年轻的僧侣跪在药王谷设下的药铺前,身上打了补丁的僧袍被撕开,露出同样瘦削但结实的脊背。
他身前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卖身。
只为换取一株能救治他染上疫病的师父的灵草。
佛不渡他,他只能卖身成奴。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南岭。
那里的村落炊烟稀疏,家家户户的灶台冰冷如铁。
他“听”到一位老妪正抱着自己的孙儿,用干枯的声音哼着童谣,怀里的孩子早已饿得没有力气哭喊。
老妪的嘴里喃喃自语:“乖孙,再忍忍,明天……明天就开火,阿婆给你煮糊糊……”而林风的心火清晰地感知到,那座灶台的余温,至少是三日前的了。
一幕幕景象,如同一柄柄淬了剧毒的尖刀,精准地刺入林风的心脏。
他曾是这世间最卑微的焊锅匠,走遍千山万水,见过人间百态。
他以为自己见过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以为自己登临绝顶,手握主印,便能让这世道换个新颜。
可他现在才发现,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以为已经迎来曙光的九域之内,众生依旧在深渊中挣扎。
一股灼热的怒气从胸腔升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紧紧握住双拳,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我……我林风还在提着锤子焊锅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么活的吗?”
这声低吼,饱含着无尽的自责与愤怒。
他恨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恨自己直到今天,才看清这太平盛世下的累累白骨。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两道截然不同的神念,仿佛两道穿透时空的闪电,一左一右,同时汇入他的脑海。
一道神念来自北原,带着叶红绫金戈铁马般的决绝与怒火。
她奉林风之命,前去清查王朝税档。
此刻,她正站在一座金碧辉煌、直插云霄的宝库之前。
宝库名为“护法金库”,分属七大宗门共同掌管。
叶红绫一袭红衣,手持长枪,枪尖上挑着一本本厚重的鎏金账本。
她的声音通过神念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风!我查清楚了!王朝每年向九域征收的赋税,只有不到一成,用在了修桥铺路、赈灾济民之上!剩下的九成,尽数流入了这所谓的‘护法金库’!”
画面中,叶红绫长枪一震,枪芒迸发,那座由无数阵法守护的金库大门轰然破碎。
金银、灵石、法宝如山洪般倾泻而出,光芒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她立于宝山之上,却看都未看一眼,只是将手中的账本高高举起,而后狠狠掷于城门之下,以自身真元点燃。
熊熊烈火中,她清亮而愤怒的声音响彻全城:“你们护的究竟是什么法?是庇佑苍生的法,还是这吃人血肉、敲骨吸髓的法!”
另一道神念,则来自药王谷深处,缥缈而哀伤,属于白小怜仅存的一缕残念。
她遵从林风的嘱托,游走于药王谷浩如烟海的古籍之中,寻找着凡人寿命短暂的根源。
终于,她在一本名为《天人延寿录》的古籍夹层里,发现了一行用上古符文写就的秘文。
那一行字,没有丝毫杀气,却比世间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要冰冷。
“天道有缺,人道补之。为保灵气不衰,道统永固,凡人寿命,不得超过宗门内门弟子三成。此为天条,亦是铁律。”
白小怜的残念在那行字上空盘旋,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那声音穿过虚空,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凄凉,直抵林风的灵魂深处:“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们从来都不是活生生的人,我们只是……被他们圈养起来,一直在被煮着吃的牲畜……”
“煮着吃……”
林风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的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眼神冷得像是万载玄冰。
讲道理?
他之前还想着,要跟七大宗门好好讲讲道理,让他们让利于民,让他们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现在看来,何其可笑。
你永远无法跟一群把你当成锅里肉的畜生,讲什么仁义道德。
唯一的办法,就是掀了他们的锅,砸了他们的灶,让他们也尝尝被当成食物的滋味。
林风眼中再无迷茫。
他转身,回到自己曾经焊锅的那间茅屋,从角落里找出了那口被他亲手敲碎的破锅。
他曾用这口锅,为自己煮过最后一顿饭,而后踏上修行之路。
如今,他要用它的残骸,为天下人,重开一灶。
他伸出右手,掌心之中,那团融合了万民愿力的心火熊熊燃烧。
他没有动用任何天地灵气,只是将那些破旧的锅身铁片投入心火之中。
铁片在火焰中熔化、翻滚、重组,最终,在他的意念操控下,凝聚成了一块古朴无华的铁令。
铁令之上,没有繁复的纹路,只有三个简单却又重如泰山的大字——平灶令。
林风手持铁令,一步踏出茅屋,立于葬仙宗之巅。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自己冰冷的意志与心火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浩瀚无边的神念,传遍九域的每一个角落,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脑海。
“我,林风,今颁平灶令。”
“从今日起,九域税赋,三成归民,七成养道。凡人寿命,与修者同律,再无高下之分。”
“此令,即天命。违令者,无论神魔,心火焚魂!”
这声音,没有给任何人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喙的决断。
九域震动,万民愕然,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而七大宗门,则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滔天的怒火。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这是在动摇他们统治了万年的根基!
不到半日,七大宗门的掌教、太上长老,足足数十位当世顶尖的强者,便联袂而至,将小小的葬仙宗围得水泄不通。
恐怖的威压如同天塌地陷,几乎要将整座山脉碾成齑粉。
“林风小儿,滚出来受死!”
“竖子狂妄!竟敢动摇天道根基,今日必将你神魂俱灭!”
怒吼声响彻云霄。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阵仗,林风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不急不缓地,在山巅之上,架起了一口崭新的大锅。
这口锅,是他以主印之力,汇聚九域金精铸成。
他不发一言,只是平静地将那枚“平灶令”轻轻投入新锅之中。
随后,他引动心火,注入锅底。
那并非焚烧万物的烈焰,而是一缕缕温和的、仿佛煮饭般的文火。
他就这样盘坐在新锅之前,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与天下为敌,而是在精心烹煮一道绝世佳肴。
围攻的宗门长老们见状,先是错愕,随即感到莫大的羞辱。
他们不战,林风却也不理,这算什么?
他们准备强攻,却发现葬仙宗的护山大阵不知何时已经与林风、新锅、心火连为一体,坚不可摧。
整整三日,林风便在锅前静坐了三日。
而那口锅中的“平灶令”,也在心火的慢炖之下,将那两条铁律,化作了无形的炊烟,飘飘扬-扬,升腾而起,最终散入九域的每一寸土地,浸润到每一个凡人的心田。
起初,万民是恐惧的,是不信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这并非幻觉。
压在他们头上的苛捐杂税消失了,久病的身体似乎也焕发了新的生机。
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东荒的一座小城里,当宗门派出的税官依旧耀武扬威地前来收缴九成赋税时,第一个拿着锄头的农夫站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千千万万个。
“林主有令!税赋三成!”
“你们这些吸血的蛀虫,滚出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声呐喊,引爆了积压万年的愤怒。
万民不再沉默,他们手持棍棒锄头,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向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宗门弟子,冲向了那些前来围攻葬仙宗的长老们。
“林主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九域各处传来,汇聚于葬仙宗上空,竟硬生生将七大宗门长老们的滔天威压冲得七零八落。
那些不可一世的强者们,第一次在凡人面前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们被愤怒的民众围困在城中,若非最后拼死突围,险些要被活活烧死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葬仙宗之巅,林风缓缓起身,看着锅中升腾不休的炊烟,那烟气不再虚幻,仿佛真的带上了五谷的香气。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低声自语:“饭要香,得换米。”
也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人能看见的虚无尽头,那最初、也是最后的初代葬天者所化作的最后一丝灰烬,跨越了无尽时空,轻轻地、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身前那口新锅之中。
如一撮调味的盐,又如一滴悲悯的泪。
九域的灶火,第一次真正为万民而燃。
锅已备好,饭也即将煮熟,那氤氲的香气,飘向了每一个饥肠辘辘的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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