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生界元海的混沌气息方才平定,如初生婴儿的第一口呼吸,沉稳而悠长。
林风立于虚空,神念铺展,正欲引动那弥合的天膜,将这方新天地彻底封存于自己的庇护之下。
然而,他身前悬浮的无名古鼎却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鼎内映照出的天穹景象,不再是完美无瑕的琉璃色,而是布满了细如蛛丝的银色裂痕。
那些裂痕并非破损,而是在“生长”,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蔓延、交织,仿佛一个无形的织女正在苍穹之上,用一根根蕴含着宿命法则的银丝,编织一张覆盖整个新生界的巨网——天织网。
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个凡人的未来,每一处交汇点都锁死了一种命运的可能。
这是“命运经纬”,一旦织成,这方世界的所有生灵,将再度陷入那被神族早已谱写好的轮回剧本,永世不得超脱。
林风的目光瞬间冰冷下来,那双看透万古的眼眸中,怒火如地心岩浆般翻涌。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让整片虚空都为之冻结:“连天,都要给我们缝上枷锁。”
话音未落,一道柔媚却决绝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身侧。
柳如烟白衣胜雪,风华绝代,此刻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中,却燃着焚尽一切的烈焰。
她没有看林风,而是仰望着那张正在成形的天织网,嘴角勾起一抹凄美的笑意。
“他们想用规矩束缚我们,那我们就用这世上最没有规矩的东西,去搅乱它。”
她双手结印,一座繁复到极致的阵法图纹自她脚下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新生界的天膜。
那是“情欲天罗阵”,以众生七情六欲为基,以爱恨痴缠为脉。
柳如烟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一道道蕴含着极致情感念力的神雷从她体内迸发而出,化作亿万缕嫣红色的丝线,冲天而起。
“以我欲念,化三千神雷!”
轰鸣声中,这些嫣红色的“情网丝”没有去攻击天织网,而是主动融入了脆弱的天膜之中。
它们像最坚韧的血脉,将凡人心中最炽烈的爱、最刺骨的恨、最难舍的痴、最不甘的怨,一一织入这片新生世界的天空。
一时间,天膜之上雷光奔走,赤色与银色交相辉映,宛如两支来自不同世界的军队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
天织网编织的是秩序与宿命,冰冷而精准。
情欲天罗阵织入的却是混乱与变数,炽热而癫狂。
整整七日,欲念神雷之光不曾有片刻熄灭。
柳如烟的身影已近乎透明,她的修为与生命力正随着那漫天情丝一同燃烧。
第七日,她透过渐渐稀薄的雷光,看到了天织网中显化出的未来景象:无数凡人匍匐在地,朝着虚无的神座跪拜,眼神空洞而顺从;无数信徒手持火把,高唱着赞歌,平静地走入烈火,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祭品奉献;无数英雄豪杰在命运的拐点前,最终选择了最“正确”却也最窝囊的道路,磨平了棱角,泯然众人。
那是没有意外,没有激情,没有反抗的未来。
一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像傀儡戏一样精准运行的世界。
一滴清泪自柳如烟眼角滑落,可她的嘴角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那笑声清脆,却带着足以撕裂宿命的疯狂与骄傲:“你们算尽天机,却不知……爱能乱命。”
就在此时,另一声更加狂放的癫笑划破长空。
姬无月一身黑裙,如暗夜魔神降临。
她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柳如烟,又看了一眼那张越发严密的天织网,“用情爱去污染?太慢了!林风的天,只能由我来染红!”
她没有结印,没有布阵,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林风都为之动容的举动。
她伸出白皙的手,五指成爪,竟毫不犹豫地撕向自己的天灵盖!
鲜血迸射,她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神魂与肉身的连接,一滴滴蕴含着魔神本源的精血,从那裂口中升腾而起。
“以我魔血,污天!”
血雾冲天,带着最原始的毁灭与混沌气息,悍然撞向那张银色的天织网。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由命运法则构成的银丝,在接触到魔神之血的刹那,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节节断裂、消融!
姬无月的血,是跳出三界五行、不入轮回的魔神之血,其本质就是对既定秩序的最大亵渎!
天织网的编织进程,第一次被强行中断。
然而,这般逆天之举,也引来了最直接的神罚。
一道道无形的秩序锁链自虚空中浮现,狠狠抽打在姬无月的身上。
她的身躯寸寸龟裂,神魂仿佛要被撕成碎片,剧痛让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但她的笑声却愈发癫狂。
“不够……还不够!”她仰天长啸,不顾身上那足以让真神都魂飞魄散的伤势,竟以那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血色流光,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天穹!
“轰!”
她整个人在天膜之上爆开,化作一场倾盆的血雨,洒满了整个新生界的天空。
每一滴血,都在燃烧,都在咆哮,都在疯狂地侵蚀着那张代表着宿命的巨网。
天织网的银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林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心中没有悲伤,只有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他伸手一招,一缕来自“自生引”的最后余烬飘浮于掌心,那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火种。
他又一挥手,将柳如烟燃烧生命织出的“情网丝”,与姬无月洒满长空的残血,尽数牵引而来。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传遍了新生界初具雏形的大地:“所有弟子听令,于九极之地,设逆命之祭!所有凡人,若不愿再为蝼蚁,不愿子孙后代再为傀儡,便对我怒吼,对这天……怒吼!”
数以万计的凡人,从最初的迷茫,到看见天空中那张压抑的网与那场悲壮的血雨,终于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愤怒被点燃了。
“我不认命!”
“凭什么!”
“我的未来,我自己走!”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从大地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作无形的音波,撼动苍穹。
这股纯粹的、不认天命的意志,被林风尽数捕捉,与那火种余烬、情网丝、魔神血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双手合十,开始以身为炉,以念为锤,锻造那唯一的希望。
一柄古朴无华,却仿佛承载了众生万念的梭子,在他掌中缓缓成形——补天梭。
他没有立刻用它去修补天膜,而是静静等待。
又是七日,在万民的怒吼声中,在情丝与魔血的滋养下,那片饱受摧残的天膜,竟奇迹般地生出了一片片细密的、闪烁着微光的鳞片,宛如龙甲,坚韧而富有生命力,初步抵御住了天织网的渗透。
高天之上,神族显然也失去了耐心。
一座宏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织机虚影,缓缓浮现,横亘天际。
那是“天命织机”,是天织网的源头,是神族用来编织万界命运的至高神器。
它开始启动,无数法则神链垂下,欲强行碾碎天膜上的龙甲,重新编织宿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风会全力阻止织机运转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神族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没有阻拦,反而将手中的“补天梭”高高举起,对准了天命织机的核心。
他冷然一笑:“想织?我让你织个够!”
话音落,补天梭化作一道流光,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决然姿态,逆冲而上,没有攻击织机的任何一个部件,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运转不休的核心枢纽!
“嗡——”
天命织机猛地一颤,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志。
它编织的动作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疯狂。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向外编织天织网,而是被补天梭中蕴含的众生之念、情欲之力、逆命之血反向操控,开始疯狂地解构、重组自身编织出的命运经纬!
刹那之间,覆盖整个新生界的天织网,从最外围开始,寸寸崩解。
那些由宿命法则构成的银丝,被强行拆散,化作最纯粹的源初能量。
紧接着,这些能量被天命织机以一种全新的、属于凡人的方式重新编织,然后……洒落。
漫天银丝化作了亿万点璀璨的星雨,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
它们落在新生的山川上,山川便有了灵气;落在干涸的河床上,河床便涌出了清泉;落在初生的草木上,草木便瞬间抽枝发芽。
这,竟是新生界的第一场“自由之雨”。
林风缓缓降落在新生界的最高峰之巅,他抬起头,看见那片曾布满裂痕的天空,如今已是天衣无缝,流转着龙甲般的光泽,再无半分瑕疵。
他收回目光,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很久之前的一个问题:“饭要香,天……得自己长皮。”
雨丝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初生的凉意与无尽的希望。
而在他不远处的一块山岩下,一滴自由之雨恰好滴落在一块其貌不扬的灰色石头上。
那石头,是一块当初开天辟地时余下的“未燃薪石”。
雨水渗入,石头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它没有发出任何光和热,只是悄无声息地,自内而外地融化,最终化作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光芒,从岩石的缝隙中透出,照亮了这片雨后初晴的大地。
那是新生界的——第一缕晨光。
天空已经完整,大地已被滋润,世间有了第一道光。
一个完美的世界框架已经搭建完毕,安静地等待着被赋予真正的生命。
林风感受着这一切,目光从圆满的天穹,缓缓下移,穿透厚重的大地,最终凝聚在了这方世界的几何中心,那片沉寂的界心之海。
万事俱备,只欠一把能点燃这整个世界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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