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在林风心湖投下一圈涟漪,还未散尽,他便感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不谐。
这片由他亲手点燃,以万民之愿为柴薪的无色心火,本该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大道的具象。
此刻,它温暖、纯粹,如初生婴孩般温养着这片破碎的界心天地,一切都完美无瑕。
可就是这完美之下,藏着一根微不可察的刺。
林风神念沉入心火本源,顺着那温润的脉络向下探去。
火焰如树,枝繁叶茂,光耀天地,这是他所见的景象。
然而当他的意念触及那最深处的根系时,一股微弱却恒定的牵引力传来,并非向上生长,汲取天地灵气,而是执拗地、贪婪地……向下扎根。
那方向,穿透界心,越过地脉,直指无尽幽暗的深处。
林风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他曾以为,这心火的根基是他的道心,是众生的期盼。
可如今他才惊觉,这火的根须,竟像一根无形的脐带,连接着一个他未知的存在。
“我燃的是自己的火……”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困惑,“可根,怎么还在别人的坟里?”
话音未落,身侧的苏清雪已然会意。
她周身气息一凛,那双清冷的凤眸倏然闭合。
下一瞬,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到足以切割神魂的剑意自她眉心透出。
这便是“无妄剑意”,勘破虚妄,直指本真。
剑意如一缕极细的银丝,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却悄无声息地顺着林风感知到的那股牵引力,精准地刺入火脉深处。
它没有破坏火脉分毫,只是将其当做一条路径,向着地底的黑暗急速穿行。
万丈、十万丈、百万丈……
坚不可摧的岩层在无妄剑意面前恍若无物,被轻易剖开。
林风能清晰地“看”到苏清雪所见之景:那是一片死寂的虚空,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祭坛残骸静静悬浮。
祭坛由某种不知名的骸骨与星辰残骸铸就,充满了腐朽与终结的气息。
而在祭坛的核心,那火根的终点,赫然是一块通体漆黑的石碑。
石碑之上,刻满了扭曲、诡异的铭文,每一个字符都仿佛在诉说着“终结”与“埋葬”。
心火燃烧后散逸的、最精纯的余烬,正被这块黑碑悄无声息地吸收,化为一丝丝肉眼难辨的黑气,缓缓哺育着碑体深处一缕若有若无的残念。
苏清清的眼睛猛然睁开,寒光一闪而过。
她声音清冽如冰,每一个字都敲在林风心头:“你不是在立道……你是在替他续命。”
“替他续命?”林风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开创前所未有的道路,却不料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某个古老存在的算计之中,成了对方苟延残喘的养料。
“是谁?”
回答他的不是苏清雪,而是柳如烟。
她一直慵懒地站在一旁,此刻却收起了所有媚态,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指尖在自己饱满的红唇上轻轻一点,一缕微不可察的紫金色雷光在指尖跳跃。
“欲念神雷,溯源。”
那雷光并非狂暴的毁灭之力,反而化作了无数根比发丝还细的情丝,带着众生七情六欲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那座深埋地底的葬天祭坛。
她没有苏清雪那般锋锐的剑意去直视核心,却能通过祭坛残留的记忆,去窥探它的过去。
情丝如网,在祭坛的记忆长河中打捞着残存的碎片。
柳如烟的娇躯猛地一颤,绝美的脸庞瞬间煞白。
一幕模糊而震撼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无垠的星海尽头,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伟岸身影,正缓缓跪下。
他脚下是亿万世界的残骸,身后是无尽生灵的怨魂。
那些怨魂化作了最黑暗的薪柴,被他投入身前的祭坛。
他以万界为祭品,以众生怨念为火焰,低声向着整个宇宙宣告,那声音充满了疲惫与决绝:
“凡道不可存,唯葬可存续。”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柳如烟猛地抽回神念,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衣襟。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满是惊悸:“他……他早就料到了……料到万古之后,会有人因厌倦了杀伐与争斗,以最平凡、最纯粹的‘生灵之愿’,重燃希望的火种……然后,再被这块葬天碑,吸尽道基,成为他归来的最终养料!”
平凡,是葬天最大的敌人。希望,是葬天最好的祭品。
林风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所走的这条路,看似是自己的选择,实则却是敌人早已铺设好的陷阱。
对方甚至算到了人性的向往,将最美好的愿景,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但他眼中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不是棋子,更不是任何人的养料!
林风深吸一口气,掌心一翻,一尊古朴的无名小鼎浮现。
他没有催动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而是将神念散开,笼罩向这片界心天地中,那些因心火而复苏的生灵。
他看到了山坡上,一个牧童正躺在牛背上,吹着不成调的笛子,悠然自得。
他看到了小镇里,一个老铁匠赤着上身,挥舞着锤子,将一块凡铁敲打得火星四溅,眼神专注而满足。
他看到了茅屋前,一个年轻的母亲正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哼着最古老的歌谣,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这些最平凡、最日常的画面,这些“活着”的证明,被林风的神念一一捕捉,提炼出其中最纯粹的“愿”。
那不是渴望成仙成圣的宏愿,只是想安稳度日的卑微祈求。
无数这样的愿景,在无名鼎中汇聚、凝结,最终化为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烟火气的露珠。
“凡尘露。”
林风屈指一弹,这滴露水精准地落入心火的根部。
没有法则碰撞,没有能量爆炸。
当凡尘露接触到那向下延伸的火根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深埋地底的黑碑剧烈震颤起来,碑上的葬天铭文仿佛遇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克星,竟肉眼可见地黯淡、退缩。
它不惧怕毁天灭地的力量,甚至渴望吸收纯粹的道火。
林风眸光一寒,瞬间明悟。
“它怕的不是火……是‘活着’本身。”
就在此时,苏清雪动了。
她不再试探,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斩断。
她一步踏空,周身彻骨的寒气喷薄而出,一条晶莹剔透的“寒霜神脉”虚影在她身后显现。
她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身之上,层层叠叠凝结出九重剔透的冰晶。
“一剑,断妄!”
她人与剑合,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冰蓝色流光,没有斩向祭坛,也没有攻击黑碑,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向了火根与黑碑连接的那个节点!
轰隆——!
整个界心大地都在剧烈摇晃。
一剑落下,地底深处传来了金石碎裂的巨响。
那块坚不可摧的葬天黑碑之上,竟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血色纹路。
祭坛的死寂被打破,一声古老、愤怒、却又带着一丝虚弱的低吼从最深处传来,震得人心神欲裂:
“凡尘蝼蚁,也敢断我道统?!”
林风对那咆哮置若罔闻。
他立于裂开的黑碑虚影之前,手中再次凝结的凡尘露,不再是水滴,而是被他以神念压缩成了一根细不可见的针。
他将这根针,缓缓刺入自己的心火本源之中。
这是最凶险的一步,无异于刮骨疗毒,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崩溃,心火熄灭。
“我的道,”林风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一字一句,仿佛在向天地宣告,更像是在对自己立誓,“不葬天,不借火,不续你命。”
话音落,凡尘针没入心火本源。
无色心火猛地一涨,那股代表着“活着”的纯粹意志,瞬间贯穿了整个火脉。
那向下延伸的火根,在接触到这股意志的刹那,不再需要外力斩断,竟开始一寸一寸地自行崩解、消散。
它在主动与那座坟墓切割!
咔嚓……轰!
随着火根的彻底自断,地底深处的葬天黑碑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崩塌,化为齑粉。
那股纠缠林风许久的阴冷牵引力,彻底消失了。
心火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与自由,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
而在崩塌的祭坛碎石深处,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的残片,缓缓浮起。
它看起来像一块烧剩下的木炭,却散发着一种连葬天之火都无法点燃的永恒气息。
是“未燃薪石”的残片。
当林风的目光落在上面时,一行血字在残片表面缓缓浮现,字迹潦草,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然:
道断之时,即是重生之始。
林风静静地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自己掌心那簇纯净无瑕、再无根须束缚的无色心火。
旧的道路被证实是一场骗局,被他亲手斩断。
而新的道路,又在何方?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的道,如今就像这簇火焰,无根无凭,却也因此……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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