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陆家老宅的主卧,如今成了陆承渊的炼狱。
夜晚不再是休憩,而是无止境的折磨。只要一闭上眼,苏黎世的那一幕便会以各种扭曲的形式,在他的梦境中反复上演。
有时,他梦见沐晚晴穿着那身香槟色长裙,站在灯火辉煌的沙龙中央,对他回眸一笑,那笑容却冰冷而疏离,然后沈聿怀出现,亲昵地揽住她的腰,而她顺从地依偎过去,无名指上的Graff戒指碎裂开来,化作粉末。
有时,他梦见她护着小腹,眼神绝望地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不信她,而她的腹部竟开始渗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也染红了他的手。
他惊恐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最常出现的,是那个古老的梦魇变体。
他站在巨大的镜子前,镜中的沐晚晴温柔地对他笑着,怀里抱着两个模糊的婴儿影子。
可当他伸手想要触碰时,镜面骤然龟裂,她的笑容变得讥诮,怀中的婴儿消失不见,镜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扭曲而破碎的倒影,耳边回荡着那句“镜花水月,万事成空”。
每一次,他都会从这些噩梦中骤然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衣,呼吸急促得如同溺水之人。
醒来后,那种心悸和窒息感并不会立刻消失,反而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伴随着胃部熟悉的抽搐和隐隐的恶心感。
他开始害怕入睡。
书房的那张沙发成了他新的栖息地。
他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处理文件到凌晨,直到精力彻底耗尽,才敢合眼,以求能换来几个小时的、哪怕是不安稳的无梦睡眠。
但效果甚微,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仅侵蚀着他的身体,更蚕食着他的精神。
白天,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正常,出现在公司,主持会议,做出决策。
他依旧是那个冷峻、果决、不容置疑的陆承渊。但只有周铭和少数几个贴身的人能察觉到异样。
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时常会放空,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郁。
他的胃口越来越差,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西装如今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最明显的是,任何与“瑞士”或“沐晚晴”相关的信息,都会引发他强烈的生理不适。
一次高层会议上,一位海外分部负责人正在汇报与瑞士某银行的合作进展。
当“Switzerland”这个词第三次从对方口中说出时,陆承渊握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眼前的投影屏幕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呼吸骤然变得困难。
“陆总?”旁边的助理最先发现不对,低声询问。
陆承渊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言不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会议室,留下满屋子错愕的高管。
他在洗手间的盥洗台前干呕了许久,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神色憔悴的男人,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
还有一次,周铭在汇报一项无关紧要的日常安排时,无意中提到了“太太之前订购的那批母婴用品已经送到老宅了”,话音未落,陆承渊手中的咖啡杯便脱手坠落,褐色的液体溅满了昂贵的地毯。
他扶着桌沿,胸口剧烈起伏,那种熟悉的、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再次袭来,让他好几分钟都无法顺畅呼吸。
周铭吓得噤声,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与沐晚晴相关的事情。
陆承渊自己也知道这种状态不对。
他试图控制,试图用意志力压下那些不受控的生理反应,但效果微乎其微。
他的身体,仿佛先于他的理智,牢牢记住了那份被背叛的痛楚和失去的恐惧,并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应激。
他开始回避所有可能触发不适的场合和信息。
书房里那些她看过的书,卧室里她留下的物品,甚至老宅里她曾经驻足过的角落,都成了他不敢触碰的禁区。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座由回忆和痛苦构筑的迷宫里,每一次试图寻找出口,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夜晚的梦魇,白日的应激,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
骄傲如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他曾经掌控自如的城市,却只觉得一片荒芜。
他赢了无数商战,挫败过无数对手,却输掉了自己唯一一次心甘情愿的沉沦。
他想起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震惊,愤怒,绝望……还有一丝他当时未曾读懂,如今却反复咀嚼的……受伤?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偶尔会闪烁一下:会不会……他真的误会了她?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会被更强大的、由照片和她的隐瞒构筑的“证据”以及那蚀骨的骄傲强行压下。
他无法接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于是,他只能在这自我构建的炼狱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身心的双重煎熬。
虐,不在皮肉,而在灵魂。
他清晰地感受着某种东西正在从内部一点点碎裂、崩塌,却无力阻止。
苏黎世成了他脑海中的禁地,而沐晚晴这个名字,则成了触发他所有痛苦的、最尖锐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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