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芳官被麝月催逼不过,又舍不得蕊官所赠的蔷薇硝,终究是年少气盛,存了几分糊弄的心思,竟真个寻了一包茉莉粉,胡乱包了,拿进屋里来。
贾环见她进来,两眼放光,喜滋滋地就伸手来接。
芳官心中鄙夷,又不愿与他沾惹,并未将纸包放入他手中,只随手往炕上一掷,那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仿佛丢给猫儿狗儿一般。
贾环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的,却也不敢发作,只得自己弯下腰,从炕席上将那纸包拾起,如获至宝般揣进怀里,又和贾琮坐了片刻,说些没要紧的闲话,方才告辞去了。
我冷眼瞧着,心中暗叹。
这贾环,因老爷不在家,太太又随祭去了,便连日装病逃学,越发没了拘束。
如今得了这包“硝”,虽是假的,他却自以为得了宝贝,兴冲冲地离了怡红院,想必是急着去寻人炫耀。
果然,后来听得下人们传话,说是环三爷得了那“硝”,径直就去找王夫人屋里的彩云丫头了。
正值彩云在赵姨娘房里闲坐说话。贾环凑上前,嘻嘻笑着,将那纸包掏出来,递到彩云面前,献宝似的道:“彩云姐姐,我也得了一包上好的,送你擦脸。你常说的,蔷薇硝擦癣,比外头买的银硝强十倍。你瞧瞧,可是这个不是?”
彩云是个实心眼的丫头,且素与贾环交好,见他这般说,便接了过来,打开纸包,只瞧了一眼,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随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着贾环,问道:“我的三爷,你这是和谁要来的?”
贾环便将方才在宝玉屋里如何讨硝,芳官如何另取了一包给他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彩云听罢,更是笑得弯了腰,好容易止住笑,才道:“我的傻爷!你这是被他们哄了,拿着你当乡下来的土老帽耍呢!这哪里是什么蔷薇硝?你仔细瞧瞧,这颜色、这质地,分明是姑娘们平日里扑脸用的茉莉粉!”
贾环闻言,忙接过纸包,凑到亮处仔细辨认,果然见那粉末比寻常的硝粉更细腻些,带着些许微红,再闻那香气,虽是浓郁,却与硝的清冽不同,是另一种甜香。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仍强撑着面子,讪讪笑道:“茉莉粉……茉莉粉也罢,横竖都是擦脸的,一样是好的。留着擦罢,总比外头买的高便些。”
他既舍不得这香喷喷的东西,又不想在彩云面前显得自己太蠢。
彩云见他如此,知他心意,也不好再戳破,只得摇摇头,将纸包收了。
一旁坐着的赵姨娘,将这番对答听得清清楚楚。
她素日里对宝玉房中众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得脸的丫头,早已积怨甚深,只是苦于没有由头发作。
此刻见自己儿子受了这等愚弄,那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三角眼一立,拍着炕沿便骂道:“有好东西轮得到给你?谁叫你没眼色,偏去讨这没趣!如今被人当猴耍了,可还怨谁?依着我的性子,你就该立时拿了这劳什子,照着脸摔还给那小娼妇去!趁着如今这府里撞尸的撞尸去了(指贾母等随祭),挺床的挺床(指王熙凤病重),没个正经主子管束,正好大闹一场,大家吵个天翻地覆,谁也别想心净!也就算替你出了一口恶气!难道过了这村,两三个月之后,他们还能找出这芝麻烂谷子的渣儿来问你的罪不成?便真是问起来,你也有话说!宝玉他是你哥哥,你不敢冲撞他,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你也怕了不敢去问一声?”
贾环被他娘一顿夹枪带棒的抢白,说得满脸通红,却又素来畏惧宝玉房中的势力,只低了头,搓弄着衣角,不敢答应。
彩云见赵姨娘越说越不像话,忙在一旁劝道:“姨娘快消消气,这又何苦来?不管怎样,到底是些小事,忍耐些也就过去了。闹将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赵姨娘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她瞪了彩云一眼,斥道:“你快休管!横竖与你不相干!如今咱们是抓住了理,趁着这机会,骂那些浪蹄子、小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
她又指着贾环的鼻子骂道:“呸!你个下流没刚性的东西!活该受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的气!平日里在我跟前,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墩摔你娘!我说你一句,或是无心拿错了东西给你,你那脾气比天还大!这会子被那些小崽子耍弄了,反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就凭你这副德行,明日还想让家里这些人怕你?你没那屄本事,我都替你臊得慌!”
贾环被骂得又羞又愧,又急又气,一股邪火憋在胸口,却终究没胆子去怡红院闹事,只摔着手,梗着脖子回嘴道:“你……你只会说!你这么能说会道,你怎么不敢自己去闹?只管支使了我去!倘或我闹了,他们告到学里老爷那儿,捱了打,你敢情是不疼的!回回都是你调唆了我去闹,闹出了事,我捱了打骂,你不一样也低了头,不敢言语?这会子又调唆我和那些小丫头子们闹!你若不害怕三姐姐,你自个儿去!只要你去,我就服你!”
这“你不怕三姐姐”一句话,如同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赵姨娘的痛处。
探春虽是她的亲生女儿,却因是庶出,自幼养在太太跟前,素来精明强干,最重体统,对赵姨娘和贾环的行事多有规劝,甚至斥责。
赵姨娘心底对这位女儿,是又倚仗,又忌惮,又有些说不清的怨愤。
贾环此话一出,赵姨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将起来,五官都气得扭曲了,尖声喊道:“哎呦!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要怕她不成!这屋里越发有的活了!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一面嚷着,一面劈手从彩云那里夺过那包茉莉粉,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一柄冲锋陷阵的利器,头也不回地飞也似往大观园里冲去了。
彩云吓得脸色发白,死命在后面拉她劝她,哪里拉得住?只得跺跺脚,躲到别间屋里去了,生怕沾惹上是非。
贾环见他娘真个去了,也吓得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躲出仪门,自去寻地方顽耍,不敢露面了。
我站在怡红院的台阶上,虽未亲见赵姨娘夺门而出的那一幕,但不多时,便有眼尖的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报信,说看见赵姨娘气势汹汹,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直往园子里来了,脸色难看得很。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府里刚刚消停片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赵姨娘这般形景,分明是冲着我们怡红院,冲着芳官来的。
她那一肚子的怨气、妒火、不甘,如今借着这包茉莉粉,怕是真要寻个口子,彻底爆发出来了。
这午后短暂的宁静,终究是被打破了。山雨,已至。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红楼梦之花袭人准姨娘上位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